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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开扬州,听闻黄巢已经退出长安,罗隐觉得局势稍稍安宁,可以继续参加科举了。然而,皇帝尚未北返,罗隐需要入蜀考试。多年坎坷、一路漂泊,加之山河破碎、局势动荡,在理想与现实间穿梭的罗隐,到达了创作的巅峰。他经过利州,那里有诸葛亮驻军的“筹笔驿”,地势险要、山川形胜,大、小漫天岭远隔飞鸟,蜀道临崖通往天府。古往今来,英雄和他们的事业大抵沉沦了,这些无言的见证,依旧守候着新的开始。想到这些,又想到李商隐的旧题,罗隐写下了千古名篇——《筹笔驿》:

抛掷南阳为主忧,北征东讨尽良筹。

时来天地皆同力,运去英雄不自由。

千里山河轻孺子,两朝冠剑恨谯周。

唯余岩下多情水,犹解年年傍驿流。

“时来天地皆同力,运去英雄不自由。”这是在说诸葛亮苦心扶持蜀汉事业,但终究是独木难支。同时,也是在说自己,虽然一身大名,但和这个老朽的帝国一样,已经失去了命运的垂青,前途哪里是自己说了算的。不可否认的是,二者都是活出自我的英雄。罗隐的愤世嫉俗、针砭时弊,乃是对自己满怀自信之时,向不公的天命与时事发出切中要害的呐喊与批评。有人说,甚至包括后来钱镠也觉得,他是怨恨时事、憎恶权贵的。不排除他有恃才傲物的狂妄一面,但从他认真科举、认真交友、认真批评的状态来看,他是以认真的态度面对黑暗的生活的。认识黑暗,还自信是改造黑暗的英雄,这样的人,不是尖酸的,而是可爱的。我认为,罗隐是“一塌糊涂的泥塘里的光彩与锋芒”。

成都之行,最后无果而终。中和四年(884年)末,黄巢起义失败,次年正月,僖宗北返长安。大唐帝国在奄奄一息中,迎来了光启元年(885年)的春天。这一年,朝廷有人提出可以给罗隐授官,韦贻范坚决反对。他说:“我曾和罗隐一起乘船,艄公告诉罗隐,有位朝官在船上。罗隐却说:‘朝官是什么东西?我用脚创作都比他们厉害!’如果罗隐和我们一起做事,那我们在他眼里,岂不成了垃圾?”朝中人没有考证此事的真伪,但再不提征召罗隐的事,足见罗隐在当时以“狂”出名。一个道听途说的故事就断送了自己的前程,罗隐是很不高兴的,只好在南方继续谋生路。

罗隐年纪越大,批评的热情就越炽烈。光启二年(886年)正月,军阀朱玫逼唐僖宗出奔兴元,拥立其他人做了皇帝。有些人观望局面,接受朱玫的高官厚禄。罗隐看不过,直呼这是伪朝,还在诗中把这一闹剧比作衰朽的东晋小朝廷。他的判断不错,当年十二月,朱玫败死,依附者大多被杀。同年十月,日后与罗隐相得的钱镠执掌杭州,人生越走越宽阔;而罗隐北上长安,第十次拼搏科举场,科举之路,走向死角。据说当年有人在长安曾给罗隐看了个相,罗隐大概也怪不好意思的,但也把自己想中进士、做大官的心思吐露了一下。那个人笑道:“你中举,顶多以后也就做个小官;你要是听我的,赶紧去找一个地方霸主,日后必然飞黄腾达。”虽然这几年,罗隐的确和这样的人交往不少,但一直没把这句“戏言”当回事。第十战不捷,五十五岁的罗隐决定改变人生方向,去军阀那里找找门路。

这一找,便是与钱镠的相逢。

北方战争频仍,军头密布,但这里过于危险,恐怕不是安身立命的好地方。南方是家乡,罗隐又长期在江淮、两浙一带活动,自然以南方为首选。其实罗隐也不是一开始就想到了钱镠,钱镠当时只是杭州刺史。光两浙一带,就有镇海节度使周宝、浙东观察使董昌,还有相熟的明州刺史、散骑常侍钟季文等人。钱镠不算最高官,也不是旧相识。但是罗隐也不是凭官职选人,荆南节度使张瑰邀请罗隐到自己那里去,就被罗隐拒绝。原来,张瑰为人残暴、手段狠辣,不为罗隐所喜。而镇海节度使周宝虽然对自己有旧恩,但被部下赶出了幕府,自顾不暇。浙东观察使董昌性格刚愎、野心很大;钟季文那里只能歇歇脚,并没有什么更大的上升空间。想来想去,还是投奔钱镠。

罗隐虽然不中举,天下却传遍了罗隐秀才的文名与狂名。但人毕竟老了,为谋差事,也懂得小心谨慎。罗隐担心,自己的狂名会不招钱镠待见。可钱镠与一般军阀不同,发迹后依旧热爱读书、款待士人,很想在东南有一番作为。这些,罗隐当时并不太清楚。罗隐谨慎地写了一首诗呈上,诗中说:“一个祢衡容不得,思量黄祖谩英雄。”钱镠知道,这秀才确有文名,又担心自己不能用他,卖一卖“清狂”。如果自己不用他,不就成了杀祢衡的黄祖,当不得乱世的英雄了?钱镠大笑,当即要职厚禄邀请罗隐。他给罗隐的回信说:“仲宣远托刘荆州,都缘乱世;夫子辟为鲁司寇,只为故乡。”二人之前素不相识,钱镠竟能把罗隐比作孔子,罗隐心中感激不已,当即说:“我不走了!”

是年夏天,罗隐来到杭州,投奔钱镠。钱镠为表欣赏,奏请朝廷,任命罗隐为自己的从事,并特意要求朝廷,为罗隐设置钱塘县令之职。当然,这里有很多种说法,有说罗隐不愿意接受,被迫任职的;有说钱镠作为刺史,看中罗隐,任命他为县令的。我的判断是,如果罗隐真的很不愉快,也就不会在这里供职,直到终老。

在钱镠这里的日子,是罗隐一生最安定、最富贵的日子。大家不要觉得做县令、从事,官儿低,钱镠自己那时只是刺史,并非身居极高之位。随着钱镠的升迁,罗隐也随之担任著作郎、镇海军掌书记的职务,成了钱镠的心腹秘书。比起在动荡的长安从科举之路按部就班地升迁,在钱镠这里的待遇,不可谓不优。这些日子里,除了公干,罗隐有很多自由的时间,可以和朋友们往来。他结交了一些本地道士,与他们过从颇多。罗隐虽然鄙视高骈迷信,但他接受道教中调整心态、修养神气的理论。他愤世而不乖张,从这里也可见一斑。

悲催的唐僖宗已于光启四年(888年)一命呜呼,弟弟李杰即位,是为唐昭宗。唐昭宗想励精图治,第一步是换个名字,为日薄西山的唐帝国冲冲喜。改名李敏,不太满意,干脆改名李晔。改名,就要举行个仪式,告诉天地四海。当年圜丘祭天毕,各地都遣使赴京庆贺,钱镠使团的代表便是罗隐。命运就是这样精彩,罗隐不久前还是一位落魄秀才,如今已成了东南的要员、红人。罗隐的文章,朴实而颇有气势,他为钱镠写的贺表说,这次改名为晔,是“左则姬昌之半字,右为虞舜之全文”。此语一出,满座称奇,唐昭宗本人应当也是非常满意的。

罗隐对振兴大唐很有兴趣。趁着人在长安,他向有心励精图治的昭宗献上《两同书》。所谓“两同”,就是借老子、孔子的学说,相互交融,形成的一套治国理政的理论。所以大家说,罗隐不是一位单纯的批评家。批评的本质,是要找到病症,对症下药。罗隐做到了这一点。可以说,罗隐从头到尾,将人生价值定位在报效国家上,尽管走了很多弯路,有很多牢骚,但是他没有改变向好的初心,反而抓住一切机会,宣传自己的理想,追求自己的抱负。我想,这是他能不堕落、不颓废于乱世的重要原因。昭宗读过,非常欣赏,想赐罗隐进士及第,但有大臣不喜罗隐狂妄,仍然作罢。

罗隐返回杭州后,一边用心政事,一边也因年近耳顺,开始钻研易理术数。年纪毕竟大了,为了配合保健养生,他还自己种蔬菜、草药,供自己食用,可以说是个兴趣多样、文化水平极高的小老头。

唐昭宗景福二年(893年),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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