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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 战争的种种面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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根据中国的统计,从中日全面战争爆发到太平洋战争结束为止,中国共有330万军人、800万平民伤亡(这个数字因为统计主体的不同而存在差异)。同时,也不能忘记中国台湾、朝鲜及南洋群岛等日本殖民地和委任统治地的居民所遭受的苦难。根据1938年制定的《国家总动员法》,日本在第二年发布了所谓“国民征用令”,认可了国家以命令的方式将所需人员安排到战争所需的产业进行劳动。根据国民征用令,日本从殖民地强征了许多劳动者到国内进行采矿、机场建设等劳动。以朝鲜为例,到1944年为止,据说有16%的朝鲜人口被征发到了朝鲜半岛以外的地区。

但是,日本为什么总是以被动的方式来阐述太平洋战争呢?为什么日本人认为自己是“被害者”呢?这么多的日本民众选择这种表达方式,无论对错,必然有其理由。就像岩手县的情况那样,九成的阵亡者都死在了日本战败前的一年半时间里,他们在距离故乡数千千米的遥远战场上丢掉了性命。国家甚至无法告诉阵亡士兵的家属,这些士兵是在何时、何地失去生命的。现代的我们对于当时追悼死者的想法可能有些难以理解。

日本传统的慰灵思想认为,年轻的男性在未婚、未留子嗣的情况下,背井离乡,死于非命,灵魂就会作祟。对于战死在外地的青年的灵魂,必须在弄清楚死亡地点和时间以后,举行葬礼。想了解日本人关于灵魂和慰灵的相关思想,读一读折口信夫的著作应该最适合了。折口信夫与柳田国男并列为日本民俗学与国学研究的第一人。关于折口,还有另外一些令人感伤的故事。

折口最喜爱的弟子名叫藤井春洋。据说这种喜爱,并不仅仅停留在对于自身艺术与学术继承者的爱上,他们的关系已经超越师徒关系。1945年的春天,日军在淡水和粮食双双告急的情况下,在这个远海孤岛上与美军展开了激烈的战斗。藤井就是死于这场战役。对于硫磺岛战役,大家可以看一看2006年上映的《硫磺岛的来信》(Letters from Iwo Jima),由克林特·伊斯特伍德执导、渡边谦主演的这部电影,可以作为影像参考,让大家对硫磺岛战役有一个较为生动的认识。

折口曾经写过一首短歌,其中寄托了对于藤井的思念:“如月二十,夜月深邃,生者犹战乎。”美军在2月19日登陆硫磺岛,3月17日,硫磺岛的日本守军全部被歼,阵亡者达到了23000人。“如月”是对阴历二月的雅称。已经是阴历二月二十日了,夜空中的月亮看起来那么深邃,我所爱的春洋现在还没死的话,是不是还在继续着那场必败的战斗呢?折口用“释迢空”的笔名创作短歌,是一位优秀的短歌诗人。他吟咏的这首短歌,确实触动了很多人的内心。

折口在这首短歌中,平静地传达着对于满不在乎地将自己所爱之人投入一场必败战争的国家的愤怒。他认为,那些远离故乡死于非命的人不够被供奉的条件,所以灵魂会在后世作祟。折口的这种想法也在普通人之间广泛存在,通过下面的例子可见一斑。

一位阵亡者的父亲在战后写给国家机构的信被保留了下来,信中这样写道:“如果无法救出被遗弃在山中的爱子,身为父亲深感不安,同样也有违天理。”不管是在莱特岛还是在瓜达尔卡纳尔岛,如果不找回死在那里的爱子的遗骸,作为父亲就无法原谅自己。从这位父亲的文字中,我们可以感受到与折口相似的情感。



满洲的记忆


置于太平洋战争的背景之下,日本民众将自己想象成“被害者”的另一个重要原因,就是他们对于满洲的记忆。1945年8月8日,与日本签订中立条约以后一直没有加入对日战争的苏联,依照与英美在雅尔塔的协定,在德国投降3个月后对日宣战,出兵满洲进攻关东军。德国是在5月7日宣布无条件投降的,确实是相当准确的3个月后呢。美国已经在8月6日用原子弹轰炸了广岛,日本的战败只是时间问题。苏联在这个时候进攻满洲,作为开拓团移民移居满洲的许多日本人也被卷入了与苏联的战争中。战后的日本长期存在着对苏联的憎恨情绪,某种程度上也来源于此。

在日本战败时,有150万日本人生活在满洲地区。除了这些普通民众,还有50万关东军。也就是说,当时共有200万日本人身处满洲,其中有63万人(根据1990年公开的俄国史料)被苏军扣留在西伯利亚和蒙古地区。因为与德国之间的激烈战争持续了数年,使得苏联国内出现了劳动力不足的状况,因此苏联就把日本俘虏派去从事修筑铁路、伐木之类的工作。在被扣留的63万人中,有66400人在西伯利亚的苦寒之地丢掉了性命。

到战争结束时,身处海外的日本民众有321万人,再加上大约367万名陆海军军人,总计有688万日本人滞留在海外。其中,有200万人在满洲。包括那些被扣留最终死在西伯利亚的人在内,苏联发动进攻以后留在满洲的200万日本人中,有245400人丧生。这个数字真是惊人。除了死者和因为种种原因与亲人离散而无法回国的滞留孤儿和妇女,在满洲的大部分日本人都撤回到了日本。如果以刚刚提到的人数计算,日本战败后,有8.7%的日本人体验了从海外撤退的行动。

上百万男女老幼同时经历的历史事件,无疑是一个民族的深刻历史记忆。因为漫画《明日之丈》(11)而闻名的漫画家千叶彻弥,以及2008年去世的《天才傻鹏》(12)的作者赤塚不二夫,都是从满洲撤退回到日本的。芥川奖获得者安部公房也经历过撤退,他以这些经历为基础写成的小说《野兽们要回家》(13),是一部杰出的作品,大家可以找来读读看。

毫无疑问,从满洲撤退回国之路充满艰辛。许多人因此不断诉说其中的苦难,甚至以“被害者”自居,倒也不是不能理解。但绝对不能忘记的是,造成这种惨祸的根本原因,在于日本政府的政策。这里我们用一个例子来对这些政策加以说明。长野县有许多人作为开拓移民去了满洲。在长野县内,相较于县政府所在地长野市或松本市的周围地区,长野县南部的南信有更多的村庄送出了大量移民。

饭田市历史研究所编纂了一本题为《满洲移民》(14)的书,属于南信地区的饭田市的历史学家们研究了这个地区满洲移民的有关情况。南信地区送出了大量的开拓移民,这些被送到满洲的人在战败后又体验了艰难的撤退之路。现在由生活在这个地区的人自己研究过去的这段历史,所得到的成果可以说是划时代的。在饭田市周边,开拓移民最多的村庄,移民满洲的比例为18.9%,也就是说,平均每5个村民中就有1人被送到了满洲。饭田地区养蚕业发达,以生产远销美国的优质蚕丝而闻名,但是大萧条之后,蚕丝价格暴跌,农村经济受到了巨大冲击。历史学家通过调查发现,在这种情况下,如果某个村庄的主要经济来源在20世纪30年代中期较为顺利地从养蚕业转向其他种植业,那么这个村子的移民就相对较少。至于那些平地较少、山地较多的村庄,就往往难以实现这种转型。也正是这些地区,积极(甚至可以说是过于积极)地响应了国家和农林省从1938年开始推行的满洲分村移民的招募计划。

为什么我要说“过于积极”呢?其实,试验性的满洲移民从1932年左右就开始了,村民们从那些初期移民传回的消息中了解到,满洲并不像国家宣传的那样,是“流奶与蜜之地”,实际上非常严寒,日本人并不容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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