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七

　　李大国拉着香秀去他们家看了一趟。李大国住在城边，道路设施都还没有改造好，房子也是平房，尽管李家人很热情，但是香秀还是不满意。香秀想象的城市，至少要住楼房吧，就把这个条件提了出来，说不买楼房就不嫁给他。一套楼房要十几万呢，李大国买不起，他说：姑奶奶，你就凑合着吧。香秀的态度却很坚决，说：送我回家。本来香秀计划在李大国家住一晚的，现在计划变了。在李大国面前香秀绝对是权威，他只好送她回去。
　　车进村的时候，谢广坤看见李大国跟香秀在一起，心里很不平衡，说：奶奶的，这是什么世道，开车的比大学生还值钱了。他越想心里越不是个滋味，回到家，正赶上谢永强在吃饭，就没好气地训斥他：你现在混好了，像个领导似的，早走晚回，白吃白喝，我们两个老不死的可是享了你的福了。
　　谢永强只顾吃饭，不说话。谢广坤继续发泄着：人家的孩子怎么都那么省事，咱的孩子怎么就比别人的出奇呢？从大学生到教委干部，从教委干部到小学老师，再从小学老师到农民——不，连个农民也不如，农民还有地呢，你没有，你现在是在开荒，你可是破了纪录了！
　　谢永强不说话，把身子侧到一边去。
　　谢广坤说：是不是嫌我说的不中听了？
　　谢永强说：中听，句句都落在我的心坎上。爹，你儿子不傻，聪明着呢，不会在山上白白劳动的。

　　谢广坤摇着头说：那山那土，我清清楚楚，一半沙子一半石头，如果是好土的话，早就被人刨完了，还轮得上你？看你这认真劲儿，还能刨出什么金元宝来。
　　谢永强笑着说：对了，我就是要刨出个金元宝来。
　　谢广坤说：要真能刨出一个金元宝来，明天我和你娘一起帮你刨！你这不是说梦话吗？你趁早下山，咱再跟你姐夫好好说说，教学去吧。
　　谢永强不再说话，只是吃饭。
　　谢广坤说：你说话呀，我咋怎么看你怎么生气呢！
　　谢永强吃完了，把饭碗一放说：爹，我早就知道你看不惯了。明天我就到山上搭一间小屋，咱们爷儿俩分开过，我开我的山，你卖你的山货，咱们谁也别管谁！
　　谢广坤吃惊地说：你想上山当和尚啊！
　　谢永强说到做到，在山上搭了一间草房，过上了和尚般的日子。谢广坤去劝了几次也劝不下来，无奈之下再次去求王小蒙，进门就哭哭啼啼地磕了一个头。这可是大礼，王老七一家人连忙站起来。王老七说：我可受不起。
　　王小蒙找来一把椅子让谢广坤坐下。
　　王老七却让小蒙到一边去，他说：小蒙啊，大人说话，你先回房去，不叫你不能出来。
　　谢广坤酝酿了一下感情，可怜巴巴地说：什么话也别说了，我错了，七哥。
　　王老七说：你这话我都听过了，今天来还是那事？
　　谢广坤说：你是说小蒙跟永强的亲事？这回不是了，不敢想了，永强现在堕落到这地步，跟小蒙肩膀不一般齐了，这人都讲究个眉眼高低，那是不敢想了。永强像得了神经病似的，在山上盖了房子，想安家落户呢，下定决心要在山上当和尚呢！再这么折腾下去，我担心会把这个孩子给毁了！我今天豁出老脸来，就是想求求七哥，让小蒙去劝劝他，让他下山。
　　王老七叹了口气说：广坤啊，咱们两家的事，其实怨谁不怨谁，你最清楚，我本来是不想搭理你的，可看着你也怪难的……这么着吧，亲事，咱们别谈，我跟小蒙商量商量，她要是同意的话，明天让她去劝劝永强，能劝下就劝下，不能劝下，你也别怪我。
　　谢广坤走后，王老七的心情很复杂。在谢永强跟小蒙的事情上他被折腾坏了，小蒙再跟谢永强恋上到底会怎么样，他拿不准。他犹豫着，没有马上跟小蒙说。
　　其实，谢广坤的话小蒙都听到了。她觉得不管怎么说，她都应该到山上去看看永强。她说：爹，我去一下吧。
　　王小蒙的举动让王老七心里明朗了一些，他说：永强那孩子折腾成这样，也怪可惜的，你们以前好过，以后无论能不能好下去，我都不管，现在我觉得你该去劝劝他。你也大了，见到他怎么做、怎么说，你自己拿主意，该说的话说，不该说的不说，啊？
　　小蒙点了一下头，走了出去。二十七山上，谢永强的工棚里灯光闪烁。月光下，谢永强还在干着，脸上都是汗珠。王小蒙在一边看了一会儿，一种爱怜从心里升起。她叫了一声永强，谢永强很意外，问：你怎么来了？
　　王小蒙没说话，只是看着他。
　　谢永强看看自己的形象，说：让你见笑了。
　　王小蒙说：笑什么，你瘦了。
　　谢永强没说什么，问：你是专门来看我？
　　王小蒙说：是的。
　　谢永强说：现在实在没什么可看，你不该来的，等过一段时间就好看了。
　　谢永强已经开出了一片土地，褐色的泥土在月光下泛着亮光。王小蒙看了一眼，说：真不容易。
　　谢永强把王小蒙领进他的工棚，让小蒙看了一下他的规划图，一点一点指着给她看，说：看见了吗？这一大片都是我承包的土地……这片山坡，那片山坡，还有这个山头，都是。这块用红笔标出的地方，是已经被我开出来的，怎么样？小蒙的眼睛跟着谢永强的手指在图纸上走，心情也有些激动。
　　王小蒙赞叹着说：你这双细皮嫩肉的手真不简单。
　　谢永强说：这几天我很高兴，很愉快，比在学校过得还舒服。而且，我现在对治理这片山坡也越来越有信心了，用不了三年，这片山坡就会长出果子。
　　谢永强说到这里，非常难得地笑了一次，王小蒙也陪着他笑了一下。谢永强好像受到了鼓舞，指点着他的图纸：这里我计划栽山楂，那里栽板栗，那边土质稍微要好一点，我打算引进一些新品种，做一下实验，然后再进行大面积的推广。用不了几年，我一定要让周围这一大片村庄都用上我培育的果苗，到那时候这里的农民都会更加富裕……
　　王小蒙一直笑着听他讲。谢永强忽然停住了，问：你怎么不说话？是不是觉得我是在幻想？
　　王小蒙笑着摇头说：不是，是你描绘的未来太美了，我不忍心打断你。永强，你变了，变得这么实在，变得这么有朝气，真想不到你还有这么多想法。
　　谢永强一下子停住了：都是瞎说，要实现也难。
　　王小蒙忽然说：我能帮你吗？
　　谢永强摇头说：我已经够对不起你了，不能再干扰你。
　　王小蒙不解：你什么意思？
　　谢永强有好多话想说出来，可是他又想，说有什么用，就说：没有什么，太晚了，你该回去了。
　　王小蒙奇怪地说：你怎么了？
　　谢永强说：我送你吧。
　　谢永强与王小蒙在山道上走着。王小蒙内心里很感动，她说：本来你爹是让我来劝你的，没想到，你却把我给劝了。
　　谢永强说：事情才刚刚开头，成败还不好说呢，别把我看高了。
　　王小蒙想，永强真是成熟了。回到家她彻夜难眠，把永强的照片拿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