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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言:西蒙娜·德·波伏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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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波伏瓦出版的小说《他人的血》(The Blood of Others)中,她笔下的主人公埃莱娜十分反对把她的想法和行为简单归因于她的底层出身:“总是用外部环境来解释人们行为的做法,实在是很可笑。这就好像我们怎么想,我们是谁,根本不是由我们自己决定的。”[54]波伏瓦的哲学作品也探讨了自由和限制之间的张力这个主题。在散文《模糊性的道德》(Ethics of Ambiguity)中,波伏瓦写道:“如果历史只是在机械性地往前推进,人在其中只是被动地传导着外界的力,那行动这个概念将变得毫无意义。”[55]

我写这本传记,并不奢望能够看到一个“真正”的波伏瓦,因为任何传记都不可能用上帝之眼去看待一个人的人生。我写作这本书的出发点是想找到一条新的出路,既不会割裂地看待波伏瓦的生活和作品,也不会只聚焦她的私人生活。我想通过这本传记去证明,波伏瓦取得的成就靠的是她自己的努力,以及成为一个女人并不意味着要掌控你所成为的那个人物的方方面面。在《第二性》中,波伏瓦写道,女性总是“面临对立角色的两难选择:要么成为奴隶,要么成为偶像。而且女性从来没法选择自己的命运”[56]。在波伏瓦的后半生,她逐渐意识到成名后的自己,必须做那个公众眼里的“西蒙娜·德·波伏瓦”,而且这个“波伏瓦”拥有很大的影响力。但是,波伏瓦的人生哲学让她始终铭记,她所能做的一切,只有忠实于自己,并成为她自己。

从15岁开始,波伏瓦就强烈地感受到自己必须从事写作事业,但她对于自己变成这样一个作家并没有很开心。在她早期的一篇哲学作品《皮洛士与息涅阿斯》(Pyrrhus and Cinéas)里,波伏瓦认为没有一个人会一辈子想要同一样东西,她写道:“生命中没有那种一切都被和解的瞬间。”[57]有时候,西蒙娜·德·波伏瓦觉得她的生命是一孔供他人不断汲取的泉水。但有的时候,波伏瓦又被自我怀疑所淹没,待人待己的方式都让她深感后悔。波伏瓦不仅改变了自己的想法,也改变了世人的想法。波伏瓦曾沮丧不已,但她也热爱生活,害怕变老,恐惧死亡。

波伏瓦晚年同意了戴尔德丽·贝尔为她写传记的采访邀请。她答应这个要求的一部分原因,是贝尔提出想要为她写一本不仅仅关于女性主义,而是关于她整个人生的传记。[58]波伏瓦从来都不喜欢他人片面地解读她的人生。1990年,贝尔写的书出版,作为波伏瓦去世后的首本传记,它仍然是很多人了解波伏瓦的第一选择。虽然这本传记的取材得益于作者对波伏瓦本人的采访,但其中很多内容也只是重复了波伏瓦已经公之于众的故事。

我所写的这本传记将会取材于波伏瓦之前从未公开过的故事。在这本传记里,我会去展现在遇到萨特之前,波伏瓦变成一个知识女性的过程:她如何进行哲学创作,如何为了激发读者的自由而去创作小说,写《第二性》如何改变了她的人生,以及在她希望自己作品的影响不只停留在读者的想象中,而是切实地改变他们的生活时,又是如何转向生命写作以及参与女性主义活动的。

撰写这本传记让我感到紧张不安,有时候甚至到了战战兢兢的地步。波伏瓦是一个有血有肉的人,我不想扭曲她的记忆,哪怕是其中那些让人费解、望而生畏和感到不安的部分。不管再怎么好地去记录一个人的一生,生活的记录永远也不能等同于生活本身。对于这本书的选材,我显然被自己所在的处境影响着,同时我也不得不依赖于波伏瓦已经选择性地呈现出来的材料。即便如此,我仍试着去展示一个完整的波伏瓦:她的踌躇满志与自我怀疑,她的意气风发和万念俱灰,她的求知若渴和恣情纵欲。在这本传记里,我没有将波伏瓦的每一次讲演、每一个朋友和每一个情人都囊括其中,但我在尽己所能完整地呈现波伏瓦的哲学思考。因为如果没有这个部分,我们很难理解一个复杂矛盾的波伏瓦。

波伏瓦是个云游四海的人,传奇的一生中跟很多人有过交集:从西班牙画家毕加索、瑞士雕塑家和画家贾科梅蒂,到美国黑人舞蹈家约瑟芬·贝克、歌手路易斯·阿姆斯特朗,以及爵士音乐家迈尔斯·戴维斯,更不用提20世纪一系列著名的文学、哲学和女性主义的偶像级人物。喜剧大师查理·卓别林和著名建筑家勒·柯布西耶曾到纽约参加专门为波伏瓦举办的派对。波伏瓦自己甚至透露曾经连吸六支大麻烟卷都没有感到“嗨”[59]。这一切固然很精彩,但如果没有哲学,波伏瓦不会成为今天我们所知道的“西蒙娜·德·波伏瓦”。记住这一点很重要,因为“波伏瓦是萨特跟班”这个误解已经存在太久了,而他们之间的平等对话和哲学讨论才是波伏瓦成为她自己的关键部分。

但这些也只是其中的一部分。1963年,波伏瓦写道:

作者在公众面前所呈现的生活,只是这个作者众多面中的一面。与我的作品有关的一切,也只是我个人生活的一方面。这也是为什么我一直在努力地,为了我自己也是为了读者,去弄明白作为一个公众人物,拥有一个公众形象,从个人的角度来说到底意味着什么。[60]

尽管波伏瓦对萨特的哲学和爱情都是持批判态度的,但他一直是她思想上无可比拟的挚友,这段友谊开始于他们初见之后的几周,之后持续了整整一辈子。波伏瓦的许多想法在她所生活的时代是惊世骇俗的,她因此被禁言、被嘲笑、被讽刺。但是她选择了一生坚持思考和写作,因为她珍惜自己的思想,也坚信自己能够一直思考下去。19岁那年,波伏瓦在日记里写道:“我的生命中最深刻的部分就是我的思想。”[61]之后的59年里她经历了很多,但78岁那年,她仍然保持初心:“对于我来说,最重要的就是我的思想。”[62]

弗吉尼亚·伍尔夫说过:“每一代人都有自己的故事要讲述。”[63]但波伏瓦有很多故事都被隐藏在了黑暗中,等待着被讲述。我们在她的日记和信件里读到的——她对哲学的热爱和她想要用前所未有的方式去爱的渴望——改变了我们这些后辈度过人生的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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