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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端方淑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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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信仰。[15]但波伏瓦渐渐注意到一种不和谐,那就是宗教所宣扬的平等在现实世界中并没有得到实践。她清楚地记得父亲曾经骄傲地说:“波伏瓦有一颗男性一样的头脑,她能像男人一样思考,她就像个男人一样。”当时的波伏瓦反驳父亲说:“即便如此,人们还是都把我当作女孩对待啊。”[16]

随着波伏瓦渐渐长大,波伏瓦意识到父亲不仅重视对自己的教育,也开始同样重视她的外表。[17]她在回忆录中写道:“我开始对一些我之前觉得应该避之不及的人物角色感兴趣,比如说路易莎·梅·奥尔科特的《小妇人》里的女主角乔·马奇,让我获得了很多灵感。”早在11岁时,波伏瓦就对这个小说人物感到着迷。[18]乔在自己的姐妹中并不是最漂亮的,也不是最善良的,但是她对于学习的热情和写作的欲望,在年少的波伏瓦看来,简直就像是灯塔一般照耀着她。小时候的波伏瓦非常在意父亲对自己的看法,只要得到了父亲赞许,她就对自己充满信心和底气。但是随着时间的流逝,父亲对波伏瓦的赞许渐渐少了,取而代之的是失望。乔治·德·波伏瓦认为女性应当追求优雅和美丽,在这一点上,波伏瓦的妹妹埃莱娜做得更好。在波伏瓦眼里,埃莱娜就好像《小妇人》里的艾米一样,因为美丽赢得了人们的肯定和爱慕。

而波伏瓦就像乔一样,把自己完全泡在了书堆里。她读《效仿基督》(The Imitation of Christ)和《关于禁欲和神学的手册》(A Handbook of Ascetic and Mystical Theology)这样晦涩难懂的宗教书籍,也读父母推荐的各种历史和文学类书籍,法语的、英语的她都读。波伏瓦喜爱英国文学,《爱丽丝梦游仙境》和《彼得·潘》都是她儿时钟爱的故事,这也为她后来阅读勃朗特姐妹和弗吉尼亚·伍尔夫的作品做好了铺垫。[19]渐渐地,因为父母的禁止和表姐马德莱娜的旁敲侧击,波伏瓦发现有些书能教她父母不愿意教她的内容。表姐马德莱娜可以随心所欲地想读什么就读什么,但是波伏瓦却被管得束手束脚。[20]所以当波伏瓦有机会一个人在家的时候,她就会偷偷潜入父亲的书房,如饥似渴地读保罗·布尔热、阿方斯·都德、马塞尔·普雷沃、莫泊桑和龚古尔兄弟的作品,这些书籍弥补了波伏瓦缺失的性教育。[21]

阅读小说也帮助波伏瓦发现生活中那些悬而未决的问题。《小妇人》中的女主角乔·马奇不愿意做家务,因为家务事使得她没时间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但为什么那么多的女性仍然要做家务,而男人却不用做家务?波伏瓦所受的传统教育告诉她,婚姻就是女性的命运,但是乔·马奇就能够因为自己不想结婚就断然拒绝了这样的命运,波伏瓦想知道,自己也可以这样吗?[22]波伏瓦在十一二岁的时候读了乔治·爱略特的《弗洛斯河上的磨坊》,这本书中反复出现的主题也成了波伏瓦在后来的人生和哲学中一直追问的问题。爱略特笔下的麦琪·塔利弗天资聪颖、桀骜不驯,她十分讨厌浪费自己的时间做重复劳动的针线活。如果说女性做这种家务事是人们所期待的,那波伏瓦如何才能既不辜负自己,也不辜负别人对她的期待?如果“爱”对于女人来说,意味着必须牺牲很多,而男性却不需要牺牲,那么对于女性来说,为爱牺牲值得吗?早在1926年,当波伏瓦还是学生时,她就在日记中思考,究竟要保持多少自我,以及放弃多少自我。[23]《弗洛斯河上的磨坊》里的主人公麦琪·塔利弗最终和史蒂夫坠入情网,波伏瓦为麦琪感到不值得,她没法理解麦琪为何会陷入这样的爱情。波伏瓦为此写道:“我唯一能想象的就是一种爱情兼友谊的关系。在我的眼里,一个男孩和一个女孩,只有彼此交换读书之后的思考,才能永远地连在一起。”[24]

书籍不仅给波伏瓦提供了知识,也是她从物质和精神双重贫乏的现实世界里逃离的避难所。虽然波伏瓦在书里找到了一条反抗的道路,但是这并不足以把她带到一个女性能够自主做选择,不再为自己的身体感到羞耻的新世界。年轻的波伏瓦常常被书中人物的精神生活鼓舞,但是肉体的一面却让她感到尴尬不适。用波伏瓦自己的话说,当时的她对待性太过于大惊小怪了。在母亲弗朗索瓦丝35岁那年,父亲乔治因为婚外恋抛弃了她。[25]尽管如此,波伏瓦知道自己的父母也曾有激情燃烧的岁月。当时年轻的波伏瓦对性感到很恶心:“在我看来,爱情和肉体完全没有关系。”[26]

在搬到雷恩街之后的五年里,父母之间的关系越发紧张,波伏瓦经历了青春期的不安,还目睹了两个生命的离去。她喜爱的保姆路易丝,在结婚后生下一个男婴。可惜这个男婴得了小儿支气管肺炎,不久后就死掉了。这是波伏瓦有生以来第一次见到死亡,她被这突如其来的死亡吓得不轻。路易丝和她的丈夫住在一栋公寓顶楼的单间里。当波伏瓦一家去看望他们的时候,波伏瓦目睹的不仅仅是死亡,还有她从未见到过的贫穷。波伏瓦走上那栋公寓六楼的走廊,一进去就看见有十几个门,每一扇门背后都是一个单间,不大的房间里住着一家子人。[27]不久之后,波伏瓦家的公寓门房的儿子也生病了,这个孩子得了肺结核和脑膜炎,病了很久,最后死得很痛苦。进出这栋楼的人经过楼梯的时候都不得不目睹这个可怜的孩子。波伏瓦看着这个孩子每况愈下,心里很担心,她怕自己和埃莱娜会像这些孩子一样得病死掉。

波伏瓦创作的小说里有些情节和她的真实生活很接近。在她1946年写的小说《他人的血》里,波伏瓦重新回顾了童年时目睹的这些早夭的孩子。小说的主角,一个叫让·布劳马的男人,听到“路易丝的孩子死了”的时候仿佛感觉到了“原罪”:


我又一次看见那些扭曲的楼梯,石头铺的走廊两边有很多扇门,每扇门看起来都是一样的。妈妈告诉我,每一扇门后面都住着一大家子人。我们走进其中一扇门,是路易丝的家。路易丝见到我,把我迎进她的怀里,她的两颊松垮垮的,有点潮湿。妈妈在床边坐下,坐在路易丝的旁边,同她低声地说话。襁褓里有一个面如死灰的孩子,双眼已经闭上。我转头打量了这间屋子,贴着红色瓷砖,煤气灶后面斑驳的墙上一个窗户也没有,我忍不住开始抽泣。我一边哭,妈妈一边在说话,而那个孩子死了,躺在那儿一动不动。[28]


在这之后的几页,主人公布劳马自问,当他知道路易丝在哭泣的时候,他怎么能笑得出来?在波伏瓦的一生中,每每听闻人们对同胞的苦难漠不关心的事情,她都感到骇然不已。

波伏瓦和妹妹埃莱娜回忆起自己的少女岁月,都觉得痛苦不堪,她们跟母亲的关系也尤其紧张。波伏瓦甚至希望母亲能对她和妹妹冷漠一些。在十二三岁的时候,波伏瓦觉得母亲对自己充满敌意,她也完全没法忍受母亲。妹妹埃莱娜说当时的母亲完全像是一个暴君[29],甚至说母亲弗朗索瓦丝希望自己比女儿们长寿,还说女儿们应该为了她而活。显然姐妹俩都不想这么做。[30]

她们的不情不愿并不难理解。一直以来,尽管父亲越来越过分,但母亲弗朗索瓦丝忍气吞声,扮演着一个贤妻良母的角色。父亲原本会在下午打桥牌,现在变成了晚饭后打桥牌。此外,父亲还浪费更多的时间和金钱去买醉和赌博,而母亲弗朗索瓦丝则精打细算,节衣缩食。白天的时候,波伏瓦和埃莱娜看着母亲努力地把家撑起来,而当母亲跟父亲开口要一点家用时,他却大发雷霆;夜幕降临之后,姐妹俩很晚才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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