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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她自己的房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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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29年9月,21岁的波伏瓦回到巴黎,搬出了父母的公寓。波伏瓦的外婆在丹费尔-罗什洛街91号有一处房产,波伏瓦租了这栋房子五楼的一个房间。和其他房客一样,波伏瓦也要交房租。波伏瓦买来橘色的墙纸贴在墙上,埃莱娜帮着她一起置办了一些二手家具。波伏瓦从家里搬走的时候,弗朗索瓦丝眼里噙着泪。不过母亲没有大哭大闹波伏瓦就已经谢天谢地了。[1]除了每年夏天去梅里尼亚克的时候能有一间自己的房间,平常波伏瓦都得和埃莱娜挤在一间房里。现在她终于有了一间只属于她一个人的房间,波伏瓦感到非常高兴。

波伏瓦那时候还没有工作,不过她已经和萨特讨论过他们两个人的未来。在萨特去服兵役的时候,他们会尽可能多地保持见面。波伏瓦选择留在巴黎,而不是找一个全职的教职,因为只有这样她才有时间创作小说。波伏瓦在维克托·杜鲁伊学校一周兼职几个小时,教教拉丁语和希腊语,这样她能挣够自己生活的基本开销。[2]

经历过之前备考国家哲学教师资格考试的日子,波伏瓦觉得工作其实也没有像她父母说的那样任务繁重。相比起重重困难和不断的挫败,波伏瓦觉得自己现在的生活就像一场长假一样轻松。现在的波伏瓦,可以按自己的想法做事情,也可以随心所欲地打扮自己。波伏瓦的母亲之前总是让她穿耐磨的棉质或者羊毛质地的衣服,常常显得很土气,现在波伏瓦给自己买了丝绸、纱,还有天鹅绒质地的衣服。波伏瓦笔下曾有一个叫尚塔尔的文学角色,是一位生活在20世纪30年代的哲学老师。尚塔尔喜欢把自己打扮得很时髦,当她站上讲台上课时,台下的“学生眼神里充满了震惊,他们觉得老师简直不像是真实世界里的人”。[3]

在《盛年》里,波伏瓦写到1929年10月和萨特重逢的时候,她断掉了和其他男人的关系,全心全意地投入了和萨特的恋爱当中。[4]其实,波伏瓦公开出版的回忆录和她之前未公开的日记对同一件事情的记录出现不一致的现象,这也不是第一次了。那年9月到11月,波伏瓦在日记里仍然书写着自己对雅克和马厄的柔情蜜意。波伏瓦的出版物和日记的相互矛盾让我们不禁要问:为什么?为什么波伏瓦要在回忆录中抹掉其他的男人,给萨特一个最重要却与事实不符的位置?

1929年,波伏瓦仍在权衡自己要不要选择萨特。9月27日,她在日记里写道,萨特不懂爱情,尽管他是个情场老手,但是他从没有真正地经历过爱情。[5]直到10月8日,波伏瓦仍然在忧虑这个问题。她说“当自己在萨特身边的时候,就必须得学会不后悔自己选择了这段爱情”。[6]9月波伏瓦回巴黎,她又一次见到了雅克,旧情复燃,也忘记了马厄。波伏瓦觉得自己必须得在“和雅克在一起的幸福”和“跟萨特在一起的不幸福”之间选择。[7]波伏瓦写道:“同时爱着两个男人,一点也不好玩。”[8]

根据波伏瓦回忆录里的记录,在1929年的秋天,萨特对波伏瓦说他觉得她有双重人格。考虑到当时的波伏瓦纠结于自己未来的各种可能性,以及她对复杂生活的失控感,不难想象萨特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波伏瓦甚至给自己的未来生活面临的可能性起了个名字:我的可能性)。萨特说,平常的时候,她是海狸。但是有时候,海狸消失了,一个他不那么喜欢的“德·波伏瓦小姐”就出现了。德·波伏瓦小姐会忧伤和悔恨,但是海狸不会。[9]这让我们不禁怀疑是萨特故意给波伏瓦洗脑[10],为了让波伏瓦不断自我怀疑,从而不去质疑他的可疑行为。但其实海狸和“德·波伏瓦小姐”这种分裂也并非萨特首创,其实早在1927年波伏瓦自己的日记里,我们就发现了类似的分类。当时的波伏瓦在日记里叮嘱自己“不要做德·波伏瓦小姐,要做你自己。不要去追逐外界强加给你的目标,不要去盲从社会既定的框架。适合自己的就是正确的,这样就可以了”。[11]

10月14日,星期一,萨特和波伏瓦在卢森堡公园一起散步。那个下午他们的对话启发了无数后人试图去效仿。波伏瓦和萨特在那个下午的讨论,为后来他们的开放性关系定下了关键的契约。波伏瓦和萨特从一个两年的契约开始,除了彼此以外他们可以有别的情人,并且他们许诺会告诉对方所有的一切。为了把自己和别的那些不那么重要的情人区分开,萨特对波伏瓦说:“我们之间的是本质的(essential)爱,但是我们同时也可以体验偶然的(contingent)爱。”[12]波伏瓦和萨特把他们的关系称为“贵庶通婚”(morganatic marriage),这个词的原意是指一种不平等的社会等级之间的婚姻关系,比如路易十四与曼特农夫人的爱情(但波伏瓦和萨特没有说他们俩谁是贵族,谁是平民)。

波伏瓦在回忆录的第二卷中写道,一开始她觉得契约中互相告诉彼此一切的承诺让她感到难为情。但是后来,波伏瓦渐渐觉得这是一种解放。因为有萨特这个观察者的存在,让她能够更加不偏不倚地看待自己,而这是她一个人时做不到的。这也是为什么波伏瓦称萨特为她一生的见证者。萨特和波伏瓦都把彼此当作一个毫无恶意的读者,因此他们能够把自己像一本书一样完全打开呈现给对方,这种信任让他们感觉很舒服。[13]

波伏瓦完全信任萨特,她觉得萨特给她的是一种绝对的、永不止息的安全感。而这种安全感她曾经只能从父母或者上帝那里感知到。[14]波伏瓦曾经非常重视“由内而外对自我的审视”,她也常常回溯自己的人生,但我们很难弄清楚为什么波伏瓦会对萨特对她“从外向内的观察”如此充满信心。她对萨特的信任是必要的吗?萨特也同样信任她吗?

《盛年》里描绘的萨特和波伏瓦,对于和彼此分享真相,其实一直都很谨慎,因为真相有可能是伤人的利刃。后来的波伏瓦也觉得自己并没有掌握成功沟通的万能法则。波伏瓦觉得没有什么方法能够保证伴侣双方完全理解对方。经常会有人问波伏瓦是怎么维持她和萨特的关系的,波伏瓦的回答是:在一起的两个人必须一起商量并定下两人之间的协议。年轻时候的波伏瓦,错误地以为对自己适用的能够对所有人都适用。到1960年的时候,无论人们批评还是赞美她和萨特的关系,她都会感到很恼火[15],毕竟人们其实对于他们俩相处的真实情况知之甚少。

1929年,波伏瓦一度对萨特爱得目眩神迷。但是自从7月见了萨特之后,波伏瓦便开始动摇。实际上,在波伏瓦和萨特订立契约之后的一周里,波伏瓦的内心也充满了怀疑和焦虑。10月17日,萨特和波伏瓦一起度过,那一天萨特觉得自己不喜欢的那个“德·波伏瓦小姐”差点又要出来。当时的波伏瓦很沮丧,后悔自己的选择,但是她还是尽力掩盖自己伤心的情绪。直到萨特走后,她才实在忍不住开始痛哭流涕。[16]1929年10月21日,波伏瓦在日记里写道“这一年如果没有萨特,我没法活下去”,并在“没法活下去”下面画了一道线。[17]

就在这件事情发生的两天之后,雅克局促不安地告诉波伏瓦他和别人订婚了。[18]第二天,马厄和斯捷帕都赶来安慰伤心的波伏瓦。马厄对波伏瓦说,雅克这样的男人18岁的时候很吸引人,但是过不了多久就会失去魅力,因为他们都是依靠家里的财产,而不是自己白手起家的人。雅克的确继承了他父亲的生意,而且他完全不拒绝这种给他设定好的人生道路,而波伏瓦对此肯定是不能接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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