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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内心的战争,外界的战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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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39年8月31日,博斯特被征召上前线。9月1日,德国进攻波兰。巴黎到处是征兵海报,号召所有18到40岁的健康男性入伍参军,萨特也回到米斯特拉尔酒店收拾行囊准备上前线。萨特分别给比安卡和万达写了告别信,但还是决定和波伏瓦共度最后一个夜晚。萨特和波伏瓦一起吃了晚饭,然后在凌晨三点的警报声响之前睡了一会儿。波伏瓦送萨特到多摩咖啡馆喝了咖啡,随后出发去巴黎东站。萨特告诉波伏瓦他在气象兵部队待过,不会有危险的,并安慰波伏瓦一切会像从前那样,还跟波伏瓦约定要书信联络。然而波伏瓦不确定还能不能给萨特寄信。两人拥抱之后就分开了,波伏瓦含泪目送着萨特渐渐远去的背影。

自9月2日起,波伏瓦经历了多次情绪崩溃,她常常担心博斯特会阵亡。雅克-洛朗·博斯特是带着两次世界大战之间典型的左翼思想入伍的。他的思想深受阿兰、季奥诺、罗曼·罗兰、纪德这些参加过战争且无条件支持反战主义的作家的影响。博斯特本可以在部队里迅速升迁,但是他对追名逐利不感兴趣,也不想违背自己不当炮灰的初心。波伏瓦重新开始写日记,一是为了记录现实,二是为了逃离现实——“只有在写作的时候,人才能不胡思乱想。”[1]

1939年9月3日,英国和法国宣布对德国开战。1936年的时候,埃莱娜遇到一个来自勒哈弗尔的男学生利昂内尔·鲁莱,他也是萨特的学生。利昂内尔对于“有着惊人智慧的女哲学家”[2]早有耳闻,不过他对埃莱娜一见钟情。到了1938年,利昂内尔和埃莱娜相爱了,当时萨特和波伏瓦已经开始称呼他们的小圈子为“大家族”,利昂内尔和埃莱娜后来成了“大家族”里最长久的一对儿。在对德宣战的那一天,波伏瓦对埃莱娜说可以给她一笔钱,让她去葡萄牙找利昂内尔。埃莱娜很感激波伏瓦,接受了她的资助离开了巴黎。

战争和离别让波伏瓦的生活严重失衡。战前波伏瓦就已经开始感到惶惑和沮丧,现在越发严重了。9月4日,波伏瓦发现自己在早晨还可以勉强撑过去,但是到了晚上却越发难熬。9月5日,波伏瓦经历了严重的恐惧发作。空袭警报也让她睡得不安稳。有一次,睡梦中的波伏瓦被爆炸声和警报声惊醒,她在黑暗中慌忙地穿上衣服,撤离住所,后来好不容易回到住处,重新躺到床上之后,波伏瓦决定干脆和衣而睡,这样逃走的时候就能快一点。[3]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巴黎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男人们都被派遣到部队了,许多平民逃走了。波伏瓦的学生甚至戴着防毒面具到教室上课。在八个月的“假战”——没有战争的宣战期,波伏瓦的日记里充满了对博斯特或者萨特有可能会阵亡的恐慌和绝望。时间每过去一个小时,似乎都会耗尽波伏瓦的希望,看书也没办法让她平静下来。波伏瓦想要弄明白上战场到底意味着什么,所以她开始读阿兰和纪德。她跳着读纪德的《1914日记》(1914 Journals),读到了战壕里的“毫无必要的折磨”。[4]

后来波伏瓦收到了信件,她觉得看到了一丝希望。有一天波伏瓦同时收到了博斯特和萨特的消息,她觉得幸福无比。但是紧接着,波伏瓦又充满了罪恶感。(毕竟,纪德说:“一个人因为自己以及家人的安全而放声大笑很简单,但是也未免太过不得体了。”[5])后来的波伏瓦和萨特,回头看那段时间,他们都承认战争使他们感受到了历史的力量。战后,波伏瓦和萨特都说,他们完全改变了自己之前对政治漠不关心的态度以及旁观者的心态。不过他们并没有因此改变个人生活。9月14日,奥尔加告诉波伏瓦,如果博斯特死了,的确是个悲剧,但是她在“内心深处”并不会受到影响。波伏瓦说,听到奥尔加这么说,更坚定了她不放弃博斯特的决心。奥尔加搬家的时候,甚至都懒得把信件转去新的地址。这就意味着,奥尔加几周都没法收到博斯特的消息,但她对此无所谓。波伏瓦没法理解她的冷漠。[6]

相比之下,比安卡的热络让波伏瓦也喜欢不起来。比嫩费尔德一家逃离了巴黎,9月16日,波伏瓦收到比安卡的信,她在信中责备波伏瓦不去看她。波伏瓦和比安卡之间渐生嫌隙:随着萨特的离开,比安卡想要在波伏瓦的生活中占据更加中心的位置,但是波伏瓦渐渐发现了比安卡的颐指气使和强烈的控制欲。在巴黎的时候,波伏瓦重新发现自己一个人独处的快乐,但比安卡不怎么尊重波伏瓦一个人的空间,这让波伏瓦有些厌烦。[7]

即使如此,波伏瓦还是在9月20日去坎佩尔看望了比安卡。当波伏瓦抵达的时候,比安卡正坐在台阶上,两眼噙着泪等她。波伏瓦和比安卡一起去喝了咖啡,比安卡告诉波伏瓦她母亲很不高兴波伏瓦来看她,因为她母亲之前偷看了她的信件,并且威胁她要把信寄给教育部。(波伏瓦在日记中说:“我根本不信,而且我也没有因此而生气。”[8])20日和21日,波伏瓦和比安卡一起走了很久很久。然后她们拥抱告别,但是波伏瓦并不是很享受,只觉得“窒息”。[9]

战争让波伏瓦和萨特渐渐意识到他们自己也是历史的一部分,而跟波伏瓦分开也让萨特意识到波伏瓦对他来说有多么重要。萨特写道不管怎么样,有一点不会变,他告诉波伏瓦,不管他变成什么样,“我都会和你在一起”。他感谢战争让他明白他和波伏瓦是一体的:


我的爱,你不是我生命中的一部分,甚至不是最重要的一部分,因为我的生命已经不再属于我,因为我甚至都不后悔,因为你永远是我。你是如此丰富,是你让我看到了未来,并得以实现任何一种生活。此刻的我们比任何时候都要更近。[10]


从现在来看,我们已经知道萨特可以同时对好几个女人说:你是我不可替代的唯一。这让我们很难把他在这封信里的誓言当真。但是在萨特的日记中,波伏瓦的确占了最重要的位置。10月14日他们“贵庶通婚”的十周年纪念日刚刚过去,萨特回顾自己是需要波伏瓦的——没有她,世界将会是“一片荒漠”。萨特有三天没有收到波伏瓦的来信,这使他意识到他面对一切的勇气,完全来自“被海狸理解、支持和肯定”。萨特说:“如果没有这些,一切都会分崩离析。”[11]

萨特和波伏瓦当时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见到彼此,萨特甚至都不被允许告诉波伏瓦他所在的位置。虽然在服役,但是萨特仍然有教职薪水,所以他可以支持奥尔加和万达继续住在巴黎。不然的话,她们就得离开巴黎,或者找工作养活自己了。因为男人们都上战场了不在身边,波伏瓦和奥尔加、万达两姐妹在一起的时间多了一些,萨特称呼她俩为“科萨两姐妹”(The Kosaks),她俩和波伏瓦一起搬到了位于瓦万街的丹麦酒店。但是波伏瓦对此有些不满,她一直努力地工作,靠自己的收入维持生活,而与此同时,波伏瓦和萨特一直在资助科萨基维奇两姐妹。波伏瓦为埃莱娜和万达共用的画室付钱,然而她们却在所谓的艺术追求之路上没什么进展。

奥尔加公开写信给博斯特,万达公开写信给萨特,就好像对方是自己的男人一样;而波伏瓦只能偷偷摸摸地给萨特和博斯特写信。和奥尔加在一起的时候,波伏瓦会忍不住偷瞄博斯特寄给奥尔加的信件,想看看有没有比寄给自己的信件多。奥尔加收到的信件看起来似乎比波伏瓦收到的要厚,波伏瓦不禁想,博斯特写给奥尔加的信会不会更加温柔?波伏瓦越来越频繁地感到妒忌和内疚。有天晚上,波伏瓦梦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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