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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内心的战争,外界的战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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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份声明,那又能有什么用呢?显然产生不了什么影响,我反而会因此丢掉工作,失去收入。在战争年代,在那样的境况下,谁会傻到去冒那样大的风险?[64]


贝当元帅认为两次世界大战之间的这些年,法国人堕落颓丧得太久了,现在需要重新恢复秩序,重拾他们早已忘却的价值观,“工作、家庭、祖国”就是当时的维希政权提出的口号。[65]波伏瓦觉得,在沦陷的巴黎,“连呼吸都意味着妥协”。[66]时间采用的是德国时间,宵禁开始之后,当波伏瓦从自家阳台向外看的时候,整个城市只有少得可怜的一点光。[67]

纳塔莉仍然在巴黎,奥尔加在7月中旬回到了巴黎。波伏瓦和奥尔加见面后说了几个小时的话。这时候的奥尔加怀孕了,但孩子不是博斯特的(博斯特一直在前线)。奥尔加不想要这个孩子,她想要堕胎。在攻占时期,很难找到一个安全的诊所做堕胎手术。不过波伏瓦还是想方设法帮奥尔加找到了,但是奥尔加术后感染了,波伏瓦整整照顾了奥尔加两个礼拜。

8月,萨特被转移到了靠近特里尔的第十二战俘营。那里条件还勉强过得去,萨特一周能够写两张明信片。萨特读了海德格尔的《存在与时间》(Being and Time),创作了他的首个剧本,继续写《存在与虚无》。在巴黎,波伏瓦步行去多摩咖啡馆写小说或者去国家图书馆读黑格尔和让·瓦尔的时候,总会在路上看到纳粹党的十字旗。[68]7月,波伏瓦在黑格尔的《精神现象学》(The Phenomenology of Spirit)里找到一段文字,很受启发,觉得可以用在《女宾》里。

波伏瓦第一次接触到黑格尔是在20世纪20年代的哲学课本里,波伏瓦觉得黑格尔是那种她会敬而远之的哲学家,因为他把历史当作一个系统的逻辑发展,认为思想可以解释一切事物,而个人体验没有什么价值。克尔凯郭尔和马克思都批判过黑格尔,克尔凯郭尔认为黑格尔只给了我们一座“思想的宫殿”,而马克思认为黑格尔是一个只满足于“解读世界”而不是改变世界的哲学家。但在“二战”期间,波伏瓦觉得阅读黑格尔成了她“能找到的最能抚慰自己的活动”。这让她回想起她准备国家哲学教师资格考试的那一年:“手边有实实在在的书本,里面有关于人类历史的思想,有那么一瞬间,我觉得我比任何时候都要安心。”[69]

在工作以外,波伏瓦在生活中也坚持严格的时间分配:每周有两个晚上和奥尔加度过,两个晚上和纳塔莉度过。纳塔莉十分讨厌波伏瓦如此吝啬自己的时间,说波伏瓦就像是“冰箱里的计时器”,一到时间就要工作。有时候纳塔莉会去波伏瓦住的酒店外面等她,早上等着她离开酒店,下午等着她下班回来。波伏瓦会和纳塔莉一起去剧院看戏,战时的票价很便宜。

9月,博斯特回到巴黎,开始了一份教学工作。这意味着在大部分工作日,波伏瓦都可以和博斯特一起吃午饭了。星期四,波伏瓦会和自己的父母一起吃午饭,每周六的晚上,博斯特会和波伏瓦一起度过。波伏瓦继续自己的写作,那时禁止犹太人入内以及禁止雇用犹太人的指示牌也竖了起来。博斯特想要成为记者,因此波伏瓦帮助他提高写作水平。那年冬天,波伏瓦潜心阅读克尔凯郭尔以及康德。现在博斯特回到了巴黎,波伏瓦希望萨特也能回来。

在博斯特回来之后,波伏瓦向比安卡坦白了她和博斯特的关系,同时也表示她俩应该减少见面的次数。当比安卡意识到波伏瓦之前对自己撒了谎,她觉得备受打击,感觉自己“快要窒息了,像溺水了一样难受”。2月时萨特对她态度的180度大转弯让她感觉很糟糕,但是这次波伏瓦的疏远让她绝望透顶,因为比安卡更加依恋波伏瓦。[70]当时的波伏瓦仍然没有充分意识到她和萨特把比安卡伤得有多深,她写信告诉萨特自己和比安卡差不多分手了。她发现比安卡和伯纳德·朗布兰(比安卡的同班同学,也曾是萨特的学生)恋爱了,波伏瓦觉得事情会好起来的。

比安卡的父亲想把她嫁给一个美国人,这样她就能离开法国。比安卡的父亲知道,自己的名字“大卫·比嫩费尔德”会给整个家庭招致危险。比安卡不想跟不认识的男人结婚,但是她的父亲十分坚持。他在蒙帕纳斯找到一个愿意假结婚的美国人,付了钱给他,比安卡也妥协了。但是在约定好婚礼的那天,美国人没有出现。后来,在1941年2月12日,尽管犹太人和非犹太人结婚是一件危险的事情,比安卡还是和伯纳德结婚了。比安卡的父母看到她终于能有一个听起来更像是法国人的姓,感到如释重负。[71]

1940年11月,波伏瓦想到自己很可能再也见不到萨特了,心情无比灰暗沮丧,她甚至动了自杀的念头。[72]1940年1月的时候,波伏瓦就已经没法“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哲学书”了。在日记里,波伏瓦写道,她认识到自己一直以来都是个唯我论者:只关注自己的意识和自由,只相信从内向外的自我审视是真的,认为周围的人都只是做着与自己无关的事情的蚂蚁——萨特在1930年写过一个名为“艾罗斯特拉特”(Erostratus)的短篇故事,故事里骄傲的主人公从七层的阳台向下看,觉得下面所有的人就像“蚂蚁”一样——波伏瓦和萨特曾经都不关心普罗大众,后来在《战时日记》里,波伏瓦说她觉得曾经的她和萨特不应该这么做。[73]

波伏瓦后来再读《女宾》时,她带着自己过去所特有的疏远看待它。这本小说直到1943年才出版,但是在1941年,波伏瓦就已经得出结论:“这本书所基于的哲学态度已经不再是我的了。”[74]波伏瓦已经变成了一个不一样的女性。她读海德格尔、克尔凯郭尔、卡夫卡和雅斯贝斯,思考一些古老的问题——对于救赎的渴望。波伏瓦希望自己的下一部小说是关于个人境况的,描写作为一个个体人和社会人之间的道德挣扎。1941年中,波伏瓦开始写新的作品,也就是后来的《他人的血》。

波伏瓦的日记再次展现出和回忆录里不一样的内容。波伏瓦说,萨特的政治热情和她的思想与行动背道而驰。波伏瓦已经整整11个月没见过萨特了,1941年3月,波伏瓦收到一条留言,上面说萨特回到了巴黎。为了逃出战俘营,萨特用他那只几乎全盲的右眼作为掩护,谎称自己是平民。波伏瓦当然高兴能见到萨特,但是几天之后她就开始怀疑,这还是曾经的那个萨特吗?萨特开始大谈道德,焦躁不安,他对波伏瓦签署了非犹太人声明的举动感到很震惊。萨特说,获得自由固然很好,但是现在他们必须行动起来。萨特大谈反抗,认为应该把德国人赶出法国。但那时的波伏瓦还是认为,作为个体的他们对此是无力反抗的。

1941年7月8日,乔治去世了,他什么都没留下。乔治留给波伏瓦的遗言是:“西蒙娜,你很早就开始自己挣钱独立了,但是你妹妹花了我很多钱。”[75]波伏瓦没有因为父亲离世而落泪[76],却为母亲重新开始生活新篇章时表现出来的勇气感到惊讶。对于母亲来说,成为寡妇反倒是一种解放。弗朗索瓦丝·德·波伏瓦早已厌恶了雷恩街上的那间公寓,觉得那里被乔治的暴脾气搞得乌烟瘴气。[77]1942年,弗朗索瓦丝搬到了布洛梅特街上的一个单间公寓里。弗朗索瓦丝参加考试拿到证书,在红十字会里做图书馆助理管理员。弗朗索瓦丝还去参加志愿者活动、听讲座、结交新朋友以及去旅行。不过弗朗索瓦丝还没有放下波伏瓦所说的“古板心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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