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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人类极端中心主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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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非我们能绘制出一幅更加细致而全面的史前史图景,并由此清楚明确地给出一步步发展出当下人性的进化步骤,否则人文学科注定会处于无根系的悬浮状态。人性这个人文学科的首要关注点,并非定义人文的基因,也不是遍布于当下人类群体之中的文化特征。人性是学习某些特定行为方式并避免其他类型的行为方式的遗传倾向,这就是心理学家所称的先备学习(prepared learning)以及反先备学习(counter-prepared learning)。研究人员详细记录的诸多先备学习案例中,婴儿会着魔般地去学习语言;随着年龄的增长,大一点的孩子会喜欢玩那些模仿成年人行为的游戏。另一方面,我们在对陌生人赋予信任时,或在进入不熟悉的黑暗森林时,是反先备学习。我们许多人只要亲眼见过一次蛇或蜘蛛并被它们吓到,就会一辈子逃不出害怕蛇或蜘蛛的命运。

在人类物种的生物学进化过程中,语言的起源发生在音乐之前,而语言和音乐又都发生在视觉艺术之前。这条时间线是正确的吗?如果正确,又有着怎样的含义?经由文学、音乐和艺术激发出的情感,彼此之间有何关联?通过对其他物种进化变化的研究我们得知,那些中间阶段,即进化的“链条”,总会制造出一幅“镶嵌”效果。也就是说,有些特征得以发展,有些达到了中间状态,还有一些则鲜有变化。举例来说,1968年,我对首次发现的中生代原始蚂蚁进行了研究。这只蚂蚁保存在有9 000万年历史的琥珀中,它当时的状态正处于一场声势浩大的镶嵌进化的中间阶段。它正是祖先黄蜂和现代蚂蚁之间的“缺失的一环”,有着黄蜂的下颚骨,蚂蚁的腰部,以及介于祖先黄蜂和后代蚂蚁两者之间的触角,我将它命名为“黄蜂蚂蚁”。

那么,在现代人走出非洲,走向世界之时,是如何发展出如今具备的各种能力的呢?这些能力为什么会发展成如今的样子呢?人文学科的全部含义,并不来自STEM领域(即科学、技术、工程、数学四个词的英文首字母缩写),而是来自许多不那么高调的学科的大融合,其中最重要的便是我所称的“五大学科”:古生物学、人类学、心理学、进化生物学和神经生物学。这些研究领域是科学蓬勃发展的基石,是人文学科忠贞不二的盟友。天体物理学和行星学也会提供支持,但总体来看,主要是作为人类情感表达的大剧场,而无法对意义进行解释。

人文学科的主要缺陷就在于其极端的人类中心主义。在创意艺术和批判性人文分析中,除非作品能从当代文学文化的视角进行表达,否则就是无关紧要的。人们对艺术作品的衡量和判断,全部依赖于艺术作品本身对人所产生的直接冲击。意义来自专门用人的价值来衡量的东西。而这种做法最值得关注的后果就是,我们拿不出什么东西来与其他生命形式进行对比。如此巨大的落差,令人类实现自我理解和自我评判的空间越来越小。

传统意义上的历史是文化进化的产物。历史学家将贸易、移民、经济、意识形态、战争、领导力和时尚等文化进化的近因区分开来,成功地将我们带回到了新石器时代早期。那时,人们发明出农业,实现了食物盈余,建起了村落,随后又出现了酋长国、国家和帝国。我们认为,将所有这些变化汇总在一起,就构成了创造出如今这个现代世界的文化进化。但是,若没有史前史,这段历史就是不完整的。而如果没有生物学,那么史前史也会缺斤短两。新石器时代革命的开始时间,不过是一万年前,也只在新近定居下来的人群中,对其少数基因形成了为数不多的改变。这段时间相较于对人性本身的传承与环境起源进行解释的宏大课题来说,太过短暂。随着人口逐渐迁徙到世界各地,他们完整地保存了定义人类智慧和社会行为基础的基本基因组。

6万到1万年前,是人类在全球范围内实现定居的大致时间段。粗略地算来,这段时间相当于500代人。而500代人的历程还不足以代表将我们作为单一物种联合在一起的那些特征的起源,解释不了为什么我们成了如今这样浑身无毛的古怪的双足动物,为什么我们的球状头骨里塞着一个巨大号的大脑,为什么我们有着与猿猴无异的原始情绪。而后,人类又通过共有的本能,发展出了带有特定声音和意义的语言,并由此衍生出无穷无尽的后话。此外,人类还共同拥有实践创意艺术的能力,对环境进行探索并利用创新手段对其进行控制的能力,以及创造出创世纪神话并由此巩固部落宗教的能力。窃以为,幸运的是,500代人的历程还是太过短暂,没有将人类物种分裂成多个渐行渐远、无法杂交的隔离物种。这样的增殖现象,在人类更古老的前人类祖先身上十分普遍。若真的出现物种分裂,那么可能产生的道德和政治问题将严重到无法解决的地步。只有将除了一个物种之外的所有其他物种通通消灭,才能解决问题。而这也正是智人处理掉我们的姊妹物种尼安德特人的方式。

如今,人类不仅不擅长把握时间,而且几乎意识不到周遭世界正在发生什么事情。在日常生活中,我们总是自以为是地认为周围的一切尽在掌握之中。事实上,在我们周边和内部不断汹涌席卷的各类分子和能量波之中,我们所能真正感觉到的,还不到百分之一的千分之一。我们感知到的那一部分,只不过是用来确保我们个人生存与繁殖的安全,处在我们旧石器时代祖先所能承受的压力范围之内。而这就是通过自然选择实现进化的方式。我们是一股既强大又极其节俭的力量的产物。

生物学家利用德语词汇“Umwelt”(意为“我们周遭的世界”)来表示人类在无工具辅助时感官所能觉察到的环境。“Umwelt”就是前人类祖先在非洲稀树草原环境中生存数百万年所需要感知到的全部信息。人类幸存了下来,而拥有不同感知能力和坏运气的人类其他亲缘物种则未能存活至今。同样幸存下来的,还有在安第斯山脉高处盘旋的秃鹰,它们拥有极强的视力和异常敏锐的嗅觉;生活于深海底栖环境中的八目鳗,它们永远在午夜般漆黑的海水中神出鬼没;还有蹲伏于漏斗形巢穴深处的草蜘蛛,每当猎物昆虫碰到蛛丝,哪怕只是轻微的一颤,也会被这些蜘蛛察觉。那么,人类的“Umwelt”是什么,是如何形成又为何形成的呢?这些都是科学和人文领域的核心问题。针对问题的第一部分,简明扼要的回答是,人类是非洲大草原环境中进化而来的聪明后代,在少数几种感官形式上拥有出色的能力,在大多数感官形式上非常弱,而在其他情况下则是完全空白的状态。

人类主要依赖于视听能力。依赖于视听能力的生物在地球上为数不多,除了人类之外,还有鸟类、一小部分昆虫和其他无脊椎动物,是凭借视觉和听觉来寻找方向的。但是,在视觉能力上,人类只能感受到光子这一种粒子。更具局限性的是,人眼感光细胞只能觉察出电磁波谱中极其微小的一段。我们的视觉从红色的低频端开始,于紫外线以内的高频端结束。如果我们能拥有更强大的感光细胞,就能看到更加丰富的色彩和明暗关系,供我们欣赏、命名。如果我们能拥有鹰和蝴蝶一般的视觉,就会为视觉艺术带来革命性的影响。

再来看看听觉。听觉对人类的沟通而言至关重要,但与动物界的听觉天才相比,人类基本和失聪无异。许多种类的蝙蝠都能在空中旋转扑击,以令人无法想象的精准度捕捉飞驰的昆虫。更惊人的是,蝙蝠并不是凭借昆虫发出的声音来判断其方位的。蝙蝠自己发出高频声音,通过昆虫身上反射回来的回声进行定位。有些种类的飞蛾,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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