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18 末日来临时,我已爱

关灯 护眼    字体:

上一页 章节列表 下一页

谓的争竟,剧本创作常见热中名利的丑态男女,显露一切丑恶以后,终拗不过命运的捉弄,全盘皆输。
  有一次我用心看完他编写的三十集连续剧,迫不及待打电话给他:
  “我发现一个秘密。”
  “什么?”
  “你其实好冷酷残忍啊。”
  “何以见得?”
  “你对待剧中人物很无情,当他们遭遇不幸的时候,我甚至听见冷冷的嘲笑声。”
  “你听见了?”

  “听见了。”
  东山大笑,十分畅快的那种:
  “你是我的知己,蝴蝶。”
  曾经,我真以为自己是他的知己,如今发现,我对他的了解何等有限。当他面临最严苛的困境时,我还为了不如意哭倒在他怀中,他既不嫌憎,也不躲避,还用他自己的方式,让我领悟到所谓的“不可取代”。
  弃绝孤立——不!东山不该过这样的生活。我们不是到了老年,要相信相依的朋友吗?
  将近中午时分,我来到冬日九份,然而阳光充足,映照着亮蓝的海水,有一种风景明信片的宁静美丽。一路攀爬阶梯,行过那些旧居排列的屋顶,到达最高处,东山朋友的房子,敲了几次门,确定没有人在,便在阶梯上坐下,等东山回来。
  忽然我想到,这个常常飘泊的九份朋友,他和东山之间特殊的交情,东山曾对我说,这到底是我所不能了解的世界,那天晚上,他是否曾经企图让我了解他的世界?而我却逃开了。我也想起年初时东山提过,跟九份的朋友去东部,是的,东山偶尔失去踪影,事后探询,都与九份的朋友有关。
  他不只一次暗示过,我都有意规避了,因为我只想保固自以为是的世界,我希望世界里的人都是我所期望的那个样子。
  (我也是这样看待你的。是吗?)
  我把脸埋在膝上,和暖的冬阳下,安静地独坐。
  坐着,有些恍惚。
  你迷路了吗?
  仿佛有人问,我抬起头,有个人在我面前蹲坐,是神情愉悦的东山。
  “今天真幸运。”他笑着在我身边坐下:“刚陪导演看景,一回来就在门口捡到一个美丽女生。”
  他一定以为我是为了自己的忧伤,跑来投奔他的,所以,他有责任让我快乐起来。
  摸摸我的头顶:
  “哇!可以煎培根了。”顺手拉我起身:“咱们煮泡面吧,好饿。”
  进了屋子,我在一旁观察东山,他很小心地洗了手,烧开的水,注入两个碗面,密密盖好,的确,他的行动显然仔细得多。
  “你的朋友呢?”
  “谁?”
  “这屋子的主人。”
  “怎么忽然问起他?”
  “就是,好奇。”
  “想不想看他?”
  “可以吗?”
  东山领我到另一个房间,我心中充满疑惑,难道这幢房子里还有第三个人,为什么我完全感觉不到他的存在?
  这紧闭的门令我退缩,而东山已推开房门,是一间空房,我的意思是没有人和家具,但墙壁上和墙边全是画,色彩浓烈,造型夸张,是一些喧嚣着的绘画。
  在那些缤纷嘶喊的颜色中,有一幅铅笔素描画像,像中男子清瘦削瘦,抿住嘴唇沉默着,有一双洞彻世事的讥消眼眸。
  “是他吗?”
  “是他。”
  “我以为,可以看见他本人。”
  “那是不可能的,他已经死了。”
  这个答案并不令我震惊,我竟然冷静地问:“什么时候?”
  “今年春天,一场急症,走得很快。”
  东山告诉我,正在整理他的画作,预计明年春天就在这间屋子里,为他举行画展。
  “东山。”
  我鼓足勇气,与他面对面,但,勇气准备好了,该说的话却没准备好:
  “我想你是,我们,你,我其实不介意的,如果你……”
  “又要求婚啦?”他取笑我。
  “不是、你根本不会跟任何一个女人结婚,因为你是……是不爱女人的。”
  我的最后一句话有些颤抖,我的人也在颤抖,需要一张桌子靠一靠,可是,也许东山马上就会赶我出门,我也不必找东西靠了。
  “你从哪里听到消息的?”他背对着我,沉沉地问。
  “我表妹,在医院的检验科,她知道我们是很好的朋友……”
  “我并不愿意欺瞒,只是找不到机会告诉你。”
  “你为什么——”我想问他为什么不肯朋友分担,而他误会了我的意思,转身问我:
  “当你爱的时候,你在意的是对象?还是性别?”
  我认真想了想:
  “是对象。”
  “是啊,是对象,只是我的对象,与我的性别相同,这是不能选择的,是不是?”
  “的确,不能选择。”
  整个下午,东山都沉浸在九份朋友的旧情旧事中,十几年前文艺营中偶然邂逅,强烈的感觉令他几乎窒息,却不肯向自己承认,不是的,不会的,他花费许多时间精力对自己催眠。有段时日拼命读红楼梦,想分辨宝玉对秦钟和黛玉的情怀。
  “遇见你的时候,我承认不安好心,希望借着你来确定,我其实不是。结果你知道吗?我果然确定了,即使你对我有如此强烈吸引力,仍无法改变那个事实。”
  “可是,在你确定以后,你还是对我那么好,不曾改变。我好想替你做些事……”
  “叫什么呢?对于生命,我已经无法掌握了,谁能帮我?”
  “你很害怕吗?”
  “就算我告诉你,我怕。你也不能了解,那是怎样的恐惧。”
  “因为我不了解,所以,你就要把我隔绝在外吗?”
  他转开脸,不说话。
  “我听到消息,立刻赶来找你,就是想告诉你,你不是只有一个人。你不可以把我隔绝在外。”
  “我想过朋友之中谁会最先得到消息?最先来问我?
  我该怎么骄傲的告诉他们,我不恐惧,也不需要帮助……
  只是没想到,会是你,蝴蝶。”
  “对不起,我太没有技巧了。”
  “别!别用技巧,能说出真正的感受,其实很好,所幸,是你。”
  “记不记得看蜂炮那一次?我吵着去的,又胆小,你这着我,衣服被炸破了,还受了伤……”
  我记得他结实的肉身,蔽障我,去抵挡那些爆炸的火药。而潜伏的病魔不知何时会苏醒,摧残他的肉体与生命,使他变形、萎弱,死亡,我却什么也不能做,“如果可能,我愿意为你遮挡……”
  “我明白,蝴蝶。”东山打起精神:“想帮我做些事,对不对?”
  我热切地点头。
  “墓志铭吧。”
  “东山!”
  “如果偷懒,就写‘济弱扶贫,侠骨柔肠’八个字也行。”
  “还开玩笑?”
 

上一页 章节列表 下一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