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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言:西蒙娜·德·波伏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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录里的两个故事塑造了她的公众形象,从某种程度上来说,甚至是扭曲了她的形象。第一个故事把我们带回到1929年10月的巴黎,两个哲学系的毕业生坐在卢浮宫外面,大胆地讨论着如何定义他们的关系。他们刚刚在竞争激烈的法国国家哲学教师资格考试中金榜题名(萨特第一,波伏瓦第二),马上要开始他们哲学教师的职业生涯。那一年,萨特24岁,波伏瓦21岁。按照回忆录里的故事记载,萨特不想要那种忠于彼此的传统伴侣关系,因此他们制定了一个“契约”,按照这个约定,他们是彼此“本质的爱”,但同时他们准许对方同时拥有“偶然的爱”[12]。这是一段开放式关系,前提条件是他们的心是属于对方的。他们对彼此毫无隐瞒,无话不说,刚开始是一个两年的契约,以后将会延续下去。萨特的传记作者安妮·科恩-索拉尔写道,这对伴侣将会成为“一对值得效仿的楷模,他们拥有一场长久的秘密合谋,他们实现了卓越的成功。显然,他们实践了难以调和的伴侣关系:伴侣双方始终保持自由、平等以及对彼此坦诚”。[13]

萨特和波伏瓦的多元恋“契约”激起了人们强烈的好奇心。有许多本传记是专门围绕着他们的恋爱纠葛来写的;在《法国人如何创造了爱情》(How the French Invented Love)一书中,作者用一整个章节的篇幅来写他们俩;BBC(英国广播公司)的头条称他们为“第一对摩登情侣”[14]。卡洛·莱维称波伏瓦的《盛年》(The Prime of Life)一书讲述了“20世纪最伟大的爱情故事”[15]。黑兹尔·罗利2008年出版的书中描写了波伏瓦和萨特的关系,她写道:“就像阿伯拉尔和爱洛伊斯[16]一样,萨特和波伏瓦最终合葬在一起,他们的名字永远地连在了一起。他们是世界上的一对传奇的情侣。我们不能把‘西蒙娜·德·波伏瓦和让-保罗·萨特’分开来单独看待。”[17]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我之所以写这本传记,也是因为我们很难撇开波伏瓦或者萨特,去单独思考另一个。在此之前,我花了几年的时间去研究萨特的早期哲学思想。在这个过程中,我越发怀疑波伏瓦和萨特受到的关注是不对等的。为什么波伏瓦去世时的每一篇讣告都提到了萨特,而在萨特去世时,却有一些讣告对波伏瓦只字未提?

在20世纪的大部分时间,甚至在21世纪,波伏瓦都没有被人们当作一位独立的哲学家去看待。一部分原因是波伏瓦在自传里讲述的第二个故事。1929年初,在巴黎卢森堡公园的美第奇喷泉旁,波伏瓦终于下定决心同萨特分享她在自己的笔记中酝酿了很久的一个哲学灵感:多元的道德(pluralist ethics)。然而,萨特对这个想法“嗤之以鼻”,这一下子让波伏瓦对自己智识上的“真正能力”[18]产生了怀疑。在那个法国哲学星光闪耀的年代,波伏瓦无疑是一颗冉冉升起的哲学新星;那个夏天,年仅21岁的她成了有史以来通过竞争极为激烈的法国哲学教师资格考试最年轻的人。同萨特一样,那时崭露头角的哲学新秀莫里斯·梅洛-庞蒂也会找波伏瓦对话,在接下来的几十年里,他们也在生活里保持对话,并在出版物里对谈彼此的哲思。但即便如此,在后来的人生里,波伏瓦都坚称:“我不是哲学家……(我只是)一个文学作家,萨特才是哲学家。”[19]

美第奇喷泉旁的这段对话让后人们不禁发问:写出了《第二性》的波伏瓦是否低估了她自己,抑或是故意隐藏自己的锋芒?为什么她要这样做?波伏瓦是一个令人敬畏的榜样:她有很多成就都是史无前例的,她的所作所为更是为后来的女性开辟了新的道路。在女性主义的圈子里,波伏瓦被奉为一个理想榜样,“她的存在象征着可能性,作为一个女性,能够不顾一切,按照自己的意愿过一生,为了自己,不受成见和偏见约束”[20]。然而,《第二性》的核心观点之一便是,没有一个女性能够“不受成见和偏见约束”地过她自己的一生。波伏瓦显然也没有做到。这本传记正是要讲述波伏瓦是如何在成见和偏见里苦苦挣扎并勇敢反击的。

仔细阅读过波伏瓦传记的人常常会怀疑,波伏瓦是否在自传里故意改变了自己的形象。不过,往往大家都不是很清楚她为什么要这么做。毕竟,那个爱情契约的故事给我们呈现了一个誓要真相的女性形象,同时,《第二性》着力展现女性真实的境遇和遭逢。是否是因为公众的关注迫使波伏瓦放弃袒露真实的自我?如果不是,为什么她要隐藏起她哲学智识和个人生活里的重要部分,不让公众知道呢?为什么现在重新思考如何铭记她的人生尤为重要?

这些问题的答案,首先来源于我们接触到的关于波伏瓦的新材料。波伏瓦的自传在1958年到1972年间以四卷本的形式出版。她一生中也写就了很多其他作品,其中包括自传性的内容,比如1948年出版的西部美国游记,1957年出版的中国游记,1964年出版的关于母亲的回忆录,1981年出版的关于萨特的回忆录,以及1983年出版的萨特写给她的部分信件。[21]

波伏瓦在世的时候,在萨特和她的小圈子,也就是那个被称为“萨特家族”——或简称“大家族”——的圈子里,不少人都自认为他们很了解波伏瓦写自传的目的。他们认为波伏瓦写自传不过是为了塑造她自己和萨特的公众形象。很多人甚至认为波伏瓦这么做是出于嫉妒,认为她是想在萨特的罗曼史上独占鳌头,作为“本质的爱”被永远铭记。

然而在几十年后,1986年波伏瓦去世之后,她的日记和信件被公之于众,打破了小圈子里那些人一厢情愿的猜想。1983年波伏瓦出版了萨特写给她的信,因为曝光了他们关系的细节,波伏瓦失去了一些朋友。在波伏瓦去世后的第四年,她的战时日记以及写给萨特的信件也被出版了,很多人大吃一惊,发现原来波伏瓦不仅有过女同性恋关系,而且交往的恋人还是她之前的学生。她写给萨特的信件也让人们认识到他们的友谊有很大一部分都是建立在哲学交流上的,人们也发现波伏瓦对萨特的作品有很重要的影响,但这一点并没有引起很多讨论。[22]

1997年,波伏瓦写给她的美国情人纳尔逊·阿尔格伦的信件出版。这些信件的出版让大众看到了一个他们意料之外的波伏瓦:一个温柔敏感的西蒙娜,饱含激情地给情人纳尔逊写情书,而且这些情书比之前写给萨特的要热情百倍。直到2004年,她与雅克-洛朗·博斯特的信件出版,人们这才发现,在波伏瓦与萨特爱情契约的第一个十年里,波伏瓦就与别的男子有过十分热烈的爱恋,而且直到她生命结束,他们都保持着亲密的关系。在大众原来的想象中,萨特才是那个站在波伏瓦和萨特浪漫情事顶峰上的神,但现在,他跌落了神坛。是萨特努力地让波伏瓦留在他哲学世界的中心,甚至公开承认她对他作品的重要影响。但是,评价波伏瓦的一生显然需要我们毫不留情地把萨特从那个中心位置移开。

在过去的十年里,更多的新材料和文件不断面世,让我们能更清楚地认识波伏瓦。波伏瓦学生时代的日记让我们得以一窥她在遇到萨特之前的哲学思考,以及她对他们俩关系的早期印象。这些材料让我们发现,波伏瓦真实的生活其实和她之前在回忆录里呈现给公众的相去甚远。但是这些日记是在2008年以法语出版的,因此只有学术小圈子里的研究者了解波伏瓦的这一段人生经历。2018年,研究者们也接触到一些新的材料,包括波伏瓦写给她的情人克洛德·朗兹曼的信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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