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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言:西蒙娜·德·波伏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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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发现,朗兹曼是唯一一个被波伏瓦用法语中最亲昵的第二人称“tu”去称呼的人。[23]同年,波伏瓦的回忆录被法国最具影响力的伽利玛出版社收录于七星文库中[24],这个版本包括了波伏瓦之前从未出版过的日记和创作手记。除了这些新的法语出版物以外,最近几年,玛格丽特·西蒙斯和西尔维·勒·邦·波伏瓦也一直在编辑一套波伏瓦系列丛书,她们搜集、翻译、出版和再版了很多波伏瓦早期的作品,不仅包括波伏瓦关于道德和政治的哲学散文,还有给《时尚》(Vogue)、《时尚芭莎》(Harpers’ Bazaar )撰写的杂志文章。

根据这些新材料,我们发现,波伏瓦在她的回忆录中隐去了很多内容。当然,这些省略背后不无原因。在如今这个充斥着各种媒体的网络时代,我们很难想象波伏瓦出版自传给当时的隐私惯例带来了多大的挑战。她的四本回忆录(如果算上她在母亲和萨特去世后写的两本回忆录,一共是六本回忆录)已经让她的读者对她的生活十分了解。而且波伏瓦并没有承诺说要交代所有细节。实际上,她明确地告诉了读者,在自传里她有意地模糊了一些事情。[25]

从最新发现的材料,也就是波伏瓦的日记和给情人克洛德·朗兹曼的信件里,我们可以发现,波伏瓦在回忆录里模糊和隐去的不仅仅是她的情人们,还有她早期关于爱情的哲学思考,以及她的哲学创作对萨特的影响。波伏瓦一生曾遭到不少人质疑,质疑她的学术能力和原创性。其中有人猜测,波伏瓦的书都是萨特帮她写的。更有甚者,指控说波伏瓦的长篇巨著《第二性》不过是拙劣地照搬了萨特《存在与虚无》(Being and Nothingness)中的两个假设,然后借此发挥出来的;也有人谴责她盲目地把萨特的作品奉为圭臬[26]。虽然后来波伏瓦在她的一些作品里明确地反击了这些不实的指控,但这种怀疑和指控在她生前死后从未消停过。波伏瓦去世时,有一篇讣告说她只不过是萨特思想的普及者,另一篇更是贬低她“完全没有能力做哲学性的原创思考”[27]。

也许今天的读者会很愕然,像波伏瓦这样的女性竟然会被谴责没有原创性。但是很遗憾的是,无论过去还是现在,很多女性创作者都会面对这种指控,而且很多时候她们甚至内化了这种自我贬低和轻视。波伏瓦当然是有她自己的原创哲学思考的,而且其中一些和萨特的哲学论述很相像。波伏瓦曾有一次用萨特的署名发表了她自己的文章,当时萨特很忙,都没有人注意到这件事。萨特也承认,他那备受舆论好评的首部作品《恶心》(Nausea),之所以以小说形式而不是抽象的哲学大部头形式呈现,实际上是波伏瓦帮他出的主意。在萨特漫长的职业生涯中,波伏瓦一直帮他阅读手稿,提了很多宝贵的修改意见。在20世纪四五十年代,波伏瓦写作和出版了不少哲学作品,在这些作品中她也批判了萨特,甚至最终改变了他的想法。在波伏瓦后来的作品中,她回应了那些污蔑她没有能力的指控,严正声明其实早在遇到萨特之前,她就有关于存在与虚无的哲学思考,只不过他们对这个问题的结论不一样。当然了,萨特还是继续以独立署名的方式出版了《存在与虚无》这本书。实际上,很多人称为“萨特式”的思想其实并不完全是萨特自己独创的。但可惜的是,波伏瓦所做的关于她的哲学创作独立性和原创性的辩解都没有受到重视,甚至是有意无意地被无视了。

这就引出了为什么我们现在需要重新审视波伏瓦的一生这个问题的第二个答案。传记往往能够向我们透露出一个社会真正在乎和重视的是什么。去了解另一个时代人们的价值观,其实能够让我们对自己的时代和价值观有更多的认识。在《第二性》中,波伏瓦批判了很多关于女性气质的谬论。她指出女性气质其实是男性对女性的恐惧的投射和幻想。[28]很多谬论的产生,是因为男性无法把女性当作有主观能动性的个体去对待。波伏瓦告诉我们,女性同样是有自我意识的人,她们能够为自己做决定,能够为自己的生活去努力创造。她们想要以自己本来的样子去爱人和被爱,因此当他人用物化的眼光去看待她们的时候,女性会感到痛苦。在波伏瓦遇到萨特之前的一年,她和自己的父亲有过一段关于爱情的争执。18岁的波伏瓦在日记中写道:“关于爱情,我憎恨几样东西。”[29]其中一点便是,人们从来没有要求男性像女性一样把爱情当作自己的毕生理想。波伏瓦在一种传统文化氛围中长大,她接受到的教育是一个有道德的人要学会“像爱你自己一样地去爱你的邻居”。但在波伏瓦的经验中,她发现真正做到这一点的人寥寥无几。在她的观察里,人们似乎总是要么过度自恋,要么不自爱,波伏瓦从书籍和真实生活里都找不到让自己满意的道德范例。

波伏瓦后来的情感生活有没有让她感到同样失望,我们就不得而知了。但有一点我们可以肯定,那就是波伏瓦一次又一次地决定一生要以哲学为伴,不断反思,用她的哲学思考去指导生活,自由地过一生。为了实现这一点,她尝试进行不同形式的文学创作,同萨特保持终生的对话。在大众的想象里,波伏瓦和萨特被一个很模糊的词语捆绑在了一起:“爱”。而“爱”是波伏瓦用几十年的时间去反复思考和认真审视的一个哲学概念,也是我们现在要重新审视波伏瓦一生的原因。

重新审视波伏瓦的另一个原因是,一直以来,波伏瓦对于人们描述她人生的方式感到不满。她拒绝了传统婚姻,却被大众误会成了另一种情欲纠葛的老套情节。甚至在她去世后,很多人还是用“女人想要什么”是一回事,但“女人真正能做到什么”却是另一回事这种思路,来臆断她的一生。在他们的想象里,波伏瓦不仅沦为了萨特的爱情猎物,在智识上也对他甘拜下风。

在他们俩的关系里,波伏瓦之所以被看作受害者,是因为人们仍然坚信所有的女人打心底还是想要一个男人能够一辈子只爱她。萨特和波伏瓦做了五十多年的传奇伴侣,在这期间,萨特无数次打着“偶然的爱情”的名义,去公开追求各种女性,拈花惹草。然而相比之下,波伏瓦就显得小巫见大巫,她的回忆录里只记载了屈指可数的几次偶然的爱情关系,而且都在她50岁出头的时候切断了联系。虽然,我们现在知道其实波伏瓦是故意在回忆录里隐去了其他的情人,但很多人都认为,是萨特巧妙地哄骗波伏瓦进入了这段不对等的关系里。他们相信,尽管波伏瓦和萨特一直没有结婚,但实际上萨特还是玩着已婚男人最熟悉的桥段:外面彩旗飘飘,家里红旗不倒。有时候,波伏瓦的生活被描述成父权制的牺牲品,当然,这种看法影射的其实是,一个老去的知识女性远没有一个同样老去的知识男性有魅力。也有人认为,波伏瓦上当完全是因为她的愚蠢。她教过的学生比安卡·朗布兰是这样评价她的:波伏瓦拒绝婚姻和家庭,实际上是“亲手种下了她日后不幸的种子”[30]。路易丝·梅纳德在《纽约客》杂志上写道:“波伏瓦是一个可敬的女性,但她也不是千年寒冰。尽管她有不少风流韵事,但她的文字却让人有这样的一种感受:如果能够独占萨特,她愿意不惜代价放弃一切。”

对比之下,波伏瓦学生时期的日记向我们呈现了故事的另一面。认识萨特之后的几周,波伏瓦感到很高兴能邂逅这样一个人,于是认为他是不可替代的。她在日记中写道:“我的心灵、我的身体,但最重要的是,我的思想收获了一个无可比拟的朋友。身体和心灵的伙伴,别人也可以做,但思想的朋友只有他,不可替代。”[31]在后来给纳尔逊·阿尔格伦的信件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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