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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她自己的房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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趣,她只对他的想法、他的朋友、他的观点感兴趣。她觉得自己的价值是有条件的,她之所以有价值,完全是因为被他爱着。当她听到他说“我们”,她就感觉到无上的快乐,因为她觉得被所爱的男人当成了他的一部分,当他说“我们”的时候,她和他就连在了一起,享有他的威望,可以和他一起去征服世界了。[43]

黑兹尔·罗利等作家认为这段话其实是波伏瓦自己年轻时候的写照。毕竟,在她的自传中,波伏瓦说自己年轻的时候是一个“辅助的存在”,是一个“智识上的寄生虫”。[44]从波伏瓦日记中的有些篇章我们可以看到,波伏瓦并没有扪心自问自己想成为什么样的人,也没有问自己想对萨特表达什么,而是问自己怎样才能成为萨特想要的样子。尽管波伏瓦在回忆录中略去了萨特的种种缺点,但是在日记中她都悉数记录了下来。在波伏瓦遇到萨特之前,她已经在读萨特读的那些书:纪德、克洛代尔、佩吉、阿兰、帕斯卡、莱布尼茨、拉尼奥、尼采,以及一系列英语书籍,但萨特却无法独立读英语书。波伏瓦的确是用了“我们”,但是并不是只跟萨特用。尽管波伏瓦在回忆录里把自己描绘成一个和萨特恋爱的女人,但是我们不确定在现实生活中她是否就是那样的女人。波伏瓦把自己描绘成萨特从属的样子,并不是出于对事实的尊重,也不是为了叙事的必要性,而是因为她认为用某种方式去讲述这个故事能达到更好的女性主义的效果。

尽管波伏瓦早在18岁时就已经坚信自己有要表达的内容,尽管那时候的波伏瓦已经聪慧过人,但是年轻的波伏瓦也许没有意识到自己的智识也同样优秀到了能够吸引别人做她的“寄生虫”。如回忆录中所记载的,波伏瓦和萨特那时候来往于图尔市和巴黎之间,在火车上他俩会交流彼此的观点。每次萨特都很高兴见到波伏瓦,因为他可以告诉她自己最新的哲学理论构思了。波伏瓦听了之后会指出其中的问题。波伏瓦帮助萨特完善他的观点,而这些观点就是萨特日后赖以成名的关键。但是,当波伏瓦告诉萨特她的观点时,萨特会对波伏瓦说,你的原创性不够,他甚至对波伏瓦说:“当你这样想问题的时候,你根本就没有在思考。”[45]

萨特的批判既可以被解读为一种蔑视,也可以被解读为一种忠言逆耳利于行的鼓励。在《盛年》中,波伏瓦写道,萨特对于波伏瓦对自己的依赖感到厌烦,但他的厌烦并不是因为这种依靠,而是因为他觉得波伏瓦不如刚见面那会儿那么才思泉涌了,他觉得波伏瓦可能要变成那种放弃自我独立,甘心做男人助手的那种女人。当萨特告诉她这些的时候,波伏瓦生气极了。不过波伏瓦生气的原因是,她让萨特失望了。[46]

我们可以从不同的角度来看待波伏瓦身上这种独立与依赖的并存:有的时候波伏瓦不确定萨特对于她来说是否是最好的,她也不确定萨特究竟有没有激发出她最好的部分。尽管波伏瓦很早就感觉到写作是自己的天命,但是她始终不够自信,之后的几十年里也总是拒绝赞美。波伏瓦总是不重视作品受到的褒奖,而是只看到负面的评价。从某种程度上来讲,波伏瓦和萨特的友谊流传后世,让大众看到了萨特的自信和波伏瓦的自我怀疑,但事情的全貌并不是这样的。

1930年10月,波伏瓦对萨特产生了诸多疑虑,甚至已经到了想要结束这段关系的程度。波伏瓦好几次想要离开萨特。她为扎扎和曾经的自己心痛;尽管她已经获得了她原以为自己想要的东西,但是她仍然觉得壮志未酬:“柔情、工作、快感,仅此而已吗?”[47]在日记的最后,波伏瓦缅怀失去的其他可能的未来,以及在别的朋友的陪伴下本可以成为的自我:


我有罪过,我有罪过,我有罪过!噢!我不想我的生活就像这样!噢!这不是我梦想的样子。明天我要见亲爱的小男人(萨特)了,一切都将结束。但是今天,我不知道我的悔恨是从哪里来的。噢!雅克,我的纯洁,我的梦想,我的爱。但是现在一切都物是人非。

扎扎,我不能忍受你已经不在了……没有了你,我孤身一人,我都不知道我想要什么。我想要离开,我想要离开萨特,和你一起走,我想要和你说话,想要爱你。想要远离这里,离得远远的。[48]


在这一点上,我们不得不更多地依靠波伏瓦的回忆录和信件来了解她,因为我们没法获得她“从内向外地审视自我”的视角。尽管波伏瓦对于自己和萨特在一起这件事顾虑重重,犹豫不决,但是最终她还是选择了萨特。不过波伏瓦并没有把自己限制在萨特的“柔情、工作和快感”里。有不少作家和评论家都认为如果当时波伏瓦嫁给萨特,她也许会更幸福。但是这个判断显然忽视了两点。首先,波伏瓦早在遇到萨特之前就已经认定婚姻是不道德的。第二,萨特在波伏瓦生命中的位置从一开始就被波伏瓦界定清楚了:他是她“思想上无可比拟的挚友”。在这个方面,萨特对于她来说是不可或缺的。但在性和情感上,他远没有那么重要。

波伏瓦参加完国家哲学教师资格考试之后在巴黎的第一年,失去了很多原来的朋友。扎扎去世了,雅克结婚了,其他的朋友都搬走了。波伏瓦也不再见梅洛-庞蒂和他们的那个“伪圣人”小团体。她介绍给萨特认识的只有埃莱娜、杰杰、斯捷帕和她的未婚夫费尔南多。但不久之后,斯捷帕和费尔南多也离开巴黎去了马德里。

不过,萨特的各路朋友倒是帮波伏瓦转移了注意力。波伏瓦后来把自己的这段人生称为“一场充满了各种人事、混乱而愉悦的大杂烩”[49]。在经历了之前一年为国家哲学教师资格考试紧张的学习之后,波伏瓦觉得自己松懈了下来,变得很懒惰。但最终她还是回到了学者的状态,重新开始读书和写作。她大量阅读英美作家的作品,除了和萨特一起读的书以外,她自己还读了惠特曼、布莱克、叶芝、辛格、西恩·奥凯西、弗吉尼亚·伍尔夫的所有作品,以及亨利·詹姆斯、乔治·摩尔、弗兰克·斯温斯顿、丽贝卡·韦斯特、辛克莱·刘易斯、西奥多·德莱塞、舍伍德·安德森。当时的萨特对神秘主义心理学产生了兴趣,实际上,在20世纪20年代,波伏瓦在日记里就写过她曾对这个话题感兴趣。因此,他们在读马克思和恩格斯的同时也读凯瑟琳·埃梅里希和福利尼奥的圣安杰拉。[50]波伏瓦习惯把生活中的大部分事情做到极致。[51]即使是去旅行,波伏瓦通常也只是换个地方工作。[52]

在波伏瓦和萨特年轻的时候,他们的契约并没有得到各自家庭的认可。萨特的继父约瑟夫·芒西知道波伏瓦和萨特没有订婚也没有结婚,直接拒见波伏瓦。[53]对此萨特也没有抗议,他依然每周自己一个人回家看父母。萨特的母亲偶尔会单独溜出来见波伏瓦,但这种会面通常很短暂,也极少发生。

波伏瓦和萨特之间产生了问题。萨特的确如他自己承诺的那样,毫不隐瞒自己对于“偶然的”情人的爱慕,这让波伏瓦很是生气和嫉妒。西蒙娜·若利韦算是萨特第一段认真的“偶然的爱情”,也是萨特想用来“诱使波伏瓦走出不作为的状态”[54]的工具。波伏瓦虽然生气,但是她认为西蒙娜·若利韦只不过是个能够在律师和政客面前背两句尼采的高级妓女罢了。波伏瓦从来没有和自己不爱的男人同床共枕过,她也无法理解为什么有人能如此轻率地对待自己的身体。[55]但萨特反而觉得波伏瓦的情绪是可鄙的,他觉得波伏瓦应该控制自己的情绪,因为他相信被情绪所控制只会妨碍个人自由。萨特认为,情绪只是一个蹩脚的借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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