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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备受诽谤的《第二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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波伏瓦在《盛年》中写道,20世纪30年代初的“女权主义”和“性别战争”对她来说毫无意义。[1]那么,波伏瓦为何写出所谓的“女性主义圣经”呢?

《第二性》出版那年,波伏瓦41岁。波伏瓦见证过她父母之间完全不平等的关系。作为一个女孩,当波伏瓦知道在上帝眼中男孩和女孩是平等的时候,她反对被当作“女孩”来对待。自从被露阴癖书店职员骚扰之后,波伏瓦在不认识的男性面前常常感到局促不安。波伏瓦失去了好友扎扎,扎扎死于嫁妆、礼仪和爱情的争论。波伏瓦也见证过自己的朋友在非法堕胎手术之后感染住院。波伏瓦也和那些对自己身体的功能和乐趣一无所知的女人交谈过。国外旅行的经历让波伏瓦意识到,公序良俗之所以看起来是必要的,也许只是因为大众都在遵守而已。波伏瓦读过朋友维奥莱特·勒迪克的小说《蹂躏》(Ravages),开篇对女性性行为的坦率论述让她感到震惊:书中以“从未有过的女性视角、真实和诗意的语言,讲述了女性的性行为”[2]。

波伏瓦在《皮洛士与息涅阿斯》中写道,每个人都必须在世界上占有一席之地,但只有一部分人可以自由选择自己的位置。人类的处境是模棱两可的:我们既是主体又是客体。作为客体,你的世界被他人施加的约束所限制。作为主体,你的行为不仅实现了个人自由,还在世界上为他人创造了新的条件。18岁时,波伏瓦在日记中写道:“爱情中有许多让人讨厌的东西。”[3]她在20世纪40年代的小说打破了哲学和文学之间的界限。但在《第二性》中,波伏瓦认为以“爱”之名发生的事根本就不是爱。这次,波伏瓦模糊了个人、哲学和政治之间的界限,因而毁誉参半。几十年后,这部作品才被公认为女性主义的经典之作。那么,这本书到底讲了些什么,既能激起时人的强烈厌恶,又能在几十年后被奉为经典?

在《第二性》的第一行,波伏瓦毫不掩饰她对“女人”这个话题的犹豫和恼怒。波伏瓦写道:“在写一本关于女性的书之前,我犹豫了很久。但在过去的一个世纪里,有许多传统的长篇大论出版,它们哀悼女性气质的丧失,告诉女性必须“当一个女人,保持女人的状态,成为一个女人”——因此她再也不愿意被动接受、袖手旁观了。

如果看一下波伏瓦所处的时代,我们就更能理解波伏瓦之前的沉默。1863年,儒勒·凡尔纳写了一本名为“20世纪的巴黎”(Paris in the Twentieth Century)的小说。凡尔纳在这本书中大胆预测,将来女人会穿裤子,她们会像男人一样接受教育。凡尔纳的其他小说描述了人类的奇幻成就,比如潜水艇,比如80天内环游地球,甚至到月球旅行!尽管凡尔纳是一位享有盛誉的成功科幻作家,但当时的人却认为这部作品越界了。凡尔纳的文学经纪人认为《20世纪的巴黎》太过牵强。在波伏瓦所处的年代,可可·香奈儿穿着长裤和飘逸的时尚服装,使中性风格变成一种潮流。女性进入工作场所的人数空前高涨,同时她们也刚刚赢得了选举权。一些女性甚至在竞争激烈的全国考试中排名高于男性。但是女性仍然不能拥有自己的银行账户,直到1965年《拿破仑法典》被修改之后情况才有所改变。[4]但20世纪40年代末,“女权主义”这个词是和女性要求选举权紧密联系在一起的。[5]在美国和法国,女性都成功地获得了选举权,那么她们还想要什么呢?

当波伏瓦审视历史时,她发现人类有一种习惯,那就是观察他人的身体,并根据他们的身体特征来建立等级制度,比如说奴隶制度。在种族问题上,大家也都认同这一点。但是,波伏瓦提出疑问:那么在性别问题上是怎样的呢?波伏瓦认为,男性将女性定义为“他者”,并将她们归入另一个等级:第二性。

波伏瓦在美国旅行途中,与美国女权主义者对过话,她知道有些女权主义者甚至认为“女性”这个词早已是一个无意义的词汇。但波伏瓦认为这种做法是一种“自欺”行为。多萝西·帕克认为,性别之间的不平等可以通过将女性定义为“人类”而不是“女性”来解决。但波伏瓦说,“我们都是人类”这种观点的问题在于,女人并不是男人。他们在这个层面上所享有的平等是抽象的,而且男女所拥有的可能性是完全不同的。

每个人都有其独特的境况,具体来说,男女所处的境况是不平等的。但是为什么会是不平等的呢?波伏瓦指出,任何人都可以看出来,人类根据性别被分为两类,还拥有不同的身体、面孔、衣着、兴趣和职业。但即便如此,仅仅拥有某种生殖器官并不足以使一个人被认为是“女性”,因为一些拥有这种生殖器官的女性,仍然被指责“不够女人”。当小说家乔治·桑蔑视传统的女性气质时,古斯塔夫·福楼拜讽刺她为“第三性别”。[6]

因此,波伏瓦问道:如果身为女性还不是成为一个女人的充分条件,那么女人又是什么呢?

波伏瓦对“女人是什么?”这个问题的答案是,女人是男人所不是的。正如普罗塔哥拉所说,“男人是衡量人性的尺度”,即男人是评判“人”的标准。纵观历史,男性都认为女人是劣等的,她们的观点与“人类”无关。即使在20世纪40年代,波伏瓦仍然发现她的观点会因为她的女性身份遭到粗暴的否定:


我过去常常在抽象问题的讨论中听到男人们对我说:“你这样或那样想,是因为你是女性。”我知道我唯一的辩护是回答“我这样想是因为它是真的”,借此来消除我的主观性;我不可能对这些人回应:“你之所以想法与我相反,是因为你是男人。”因为大众都认为,作为一个男人并不特殊;一个男人仅仅因为自己是男人就拥有权利。[7]


波伏瓦在提出“女人是男人所不是的”这个观点的时候,借用了黑格尔的“他者”理论。人类有一种根深蒂固的倾向,即把自己与他人对立起来,因此男人把自己视为自由的“主体”,而把女人定义为客体。但波伏瓦想弄清楚这种情况为什么会如此普遍持久。波伏瓦想知道,为什么没有更多的女性站出来反对男性贬低她们呢?

波伏瓦非常熟悉人们反对女性主义的常见理由:女性主义会毁了家庭价值观!女性主义会降低工资!女人应该待在家里!男性和女性是“独立而平等的”!波伏瓦本以为这些都是人们“自欺”的借口,就好像《吉姆·克劳法》一样。[8]萧伯纳曾批评,美国白人让黑人给他们擦鞋,然后得出结论:黑人所能做的就是把鞋擦亮。波伏瓦认为,人们对女性的能力也做出了同样无效的推论——人们认为女性在社会中所处的地位较低,但波伏瓦指出这是因为女性总是处于劣势的境况中,这并不意味着她们天生就低人一等。波伏瓦写道:“我们必须理解动词‘是’(to be)的范畴,‘是’什么样的人实际上就是‘成为’(have become)什么样的人。”[9]

“成为”充满希望的一面是,情况可以变得更好。几个世纪以来,人们一直在为“人类”的境况争论不休。波伏瓦问道:“在女性的境况中,一个人能成就自己吗?”[10]

在长达972页的两卷本的大部头著作中,波伏瓦在前言中只论述了这一小部分,但这部分并不是波伏瓦的第一批读者首先会读到的。《第二性》于1949年6月和11月以图书的形式分两册出版。从宣传的角度来看,波伏瓦在前几期《摩登时代》杂志上连载发表了《第二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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