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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备受诽谤的《第二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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译图书了[23]。

1949年11月,《第二性》第二卷出版了。其中有一句名言:“女人不是天生的,而是后天成为的。”[24]波伏瓦认为每个女人的经历都是一种成为(becoming)的过程,而不是一本紧紧合上的书。所以波伏瓦想要在书里展示女性对她们生活经历的描述,展示她们在整个生命过程中被“他者”化的过程。作为一个开放的人,波伏瓦也仍然处在成为自己、试图理解自己经历的过程中。波伏瓦意识到,她面临的一些阻碍对其他女性的成长也构成了宏观的威胁。尽管时间流逝,波伏瓦仍然受到阿尔弗雷德·富耶的影响。富耶认为“人不是生来自由的,而是变得自由的”。波伏瓦认为,使得男女性生活迥异、女性屈从于男性的,并不是生物学、心理学和经济学;在这个过程中,“文明”也发挥了重要作用。不过显然,“文明”对于西蒙娜·德·波伏瓦没有起到这种作用。

波伏瓦对女性性行为的坦诚态度使她遭受了各种绯闻和攻击,但她受到的最持久的抨击则源自她对母职的分析。波伏瓦认为社会沉浸在一种表里不一的集体自欺当中:整个社会蔑视女性,却同时尊重母亲。“整个社会不让女性参与所有的公共活动,不让她们从事男性的职业,声称女性在所有领域都没有能力,但是社会却把最复杂最重要的任务——养育人类——托付给女性,这简直是一种充满罪恶的悖论。”[25]

战争导致法国人口急剧减少,法国需要公民,因此波伏瓦被指控背叛了她的性别和国家。战后,法国工业需要复兴,所以除了更多的新生儿,他们也需要更多的女性进入劳动力市场。[26]在过去和当时,波伏瓦的文章都有很多令人震惊的地方,而且事后回看,考虑到当时的政治环境,对于那些不觉得自己为人母是“奴隶”的女性来说,波伏瓦的有些文字似乎是判断失当的。波伏瓦把孕妇称为“寄生虫”的宿主和人类物种的奴隶。(实际上,叔本华也提出过类似的言论,但出于某种原因,他没有引起同样的反应。)波伏瓦对怀孕很感兴趣,因为怀孕是女性“从内向外审视自己”的主观体验——她们失去了身体自主权,并对自己会成为什么样的母亲感到焦虑。波伏瓦声称女性不应该沦为生育的工具,她还说(虽然似乎很少有人注意到),这并不代表完全拒绝做母亲。波伏瓦想要证明,即使同样是怀孕、分娩和照顾孩子——这些被认为是典型的女性身体体验——也会因女性的境况不同而产生不同的体验。

显然,波伏瓦自己并不是一位母亲,她也承认这一点,她在作品中借鉴了其他女性的论述,包括从各种信件、日记和小说,来证明“怀孕和做母亲的经历是因人而异的,取决于它们是发生在反抗、顺从、满足还是热情之中”[27]。波伏瓦想要厘清人们关于做母亲的两个错误观念,一是“成为母亲能够在任何情况下让一个女人感到满足”,二是孩子“一定能在母亲的怀抱中找到幸福”。[28]波伏瓦通过研究发现,尽管很多女性享受做母亲的乐趣,但她们并不希望这是她们一生中唯一的事业。波伏瓦认为,如果母亲感到沮丧和不满足,她们的孩子也不太可能会感到快乐。因此波伏瓦得出结论:显然,对于母亲来说,做一个完整的人要比做一个残缺不全的人对孩子更好。[29]很多男性读者对波伏瓦的论点提出异议:波伏瓦自己都不是母亲,怎么敢谈论这个神圣的话题?波伏瓦回应说,不是母亲这一点从来没有阻止男人们来谈论母亲这个话题。

除了批判社会对母亲这个话题的自欺之外,波伏瓦也在《第二性》中探讨了困扰她几十年的主题:爱与奉献的伦理。在《第二性》中,波伏瓦指出“爱”对男人和女人有不同的含义,而这些不同导致了男性与女性之间的许多分歧。

波伏瓦认为,男人在爱情中仍然是“至高无上的主体”——他们追求心爱的女人,同时也追求其他的事物,爱情是他们一生中不可分割的一部分,但仅仅是一部分。相比之下,对女性而言,爱情被视为生命本身,爱情理想则鼓励女性为了所爱的人去自我牺牲甚至是完全忘却自我。男人在成长过程中被教导要积极主动地去爱,但同时也要有雄心壮志,并在其他领域有所作为。女人则被教导她们的价值是有条件的——她们必须被男人爱才有价值。

通往真爱的障碍之一是,女性被物化得如此严重,以至于她们物化自己,试图认同自己心爱的男人,不断地追求他眼中的魅力。恋爱中的女人试着透过她所爱的人的眼睛去看,围绕着他去塑造她的世界和她自己:她读他喜欢的书,对他的艺术趣味、音乐、思想、朋友、政治观念等感兴趣。波伏瓦也反对性方面的不平等,她指出许多女人被当作男性享乐的“工具”,女性的欲望和快感从来不在考虑的范围之内。

在波伏瓦看来,爱的主要问题在于,它不是相互的。男人希望女人用不求回报的方式给予自己爱。因此,爱情对女人来说是危险的,而对男人来说则不是。波伏瓦没有把这件事完全归咎于男人。女人在这里面也有一定的责任,她们通过参与其中而使不平等的爱的压迫性结构永久化。但波伏瓦写道,要女人不参与其中是很难的,因为这个世界诱使女性应允了这种压迫。

尽管波伏瓦在《第二性》中的叙述在很大程度上是用异性恋的框架构建了这场讨论,但她自己也曾在与女性的关系中面临这种关系带来的紧张感。1940年,波伏瓦与比安卡有过一次谈话,谈话中比安卡表示自己想要在波伏瓦的生活中扮演更重要的角色。谈话结束后,比安卡写信给波伏瓦:


你不给予,你只索取。

你说我是你的生命,这并不是真的——你的生命是一个拼贴出来的马赛克。

但是对我来说,你是我的生命,我完全属于你。[30]


波伏瓦认为,真正的爱是可能存在于相互的关系中的,她希望在未来这种形式的爱能更加普遍。当那一天到来的时候,女性就能在爱里展露自己的强势而不是弱势,就不用再在爱里逃避自己,而是找到自我,无须再为爱放弃自我,而是肯定自我。对于女性和男性来说,爱就不再是致命的危险,而成为他们生命的源泉。[31]在波伏瓦的愿景里,女性能够作为一个主体去爱她们所爱的人,也能够被爱,但是这并不容易。因为关于单向的爱的谬论不断地巩固着女性的从属地位,这种谬论承诺女性爱能救赎她们,但实则把她们活活送进地狱。

就像波伏瓦的小说一样,《第二性》也让人们不禁去想:波伏瓦的哲学中有多少内容是带有自传性质的?除了波伏瓦早年与比安卡的邂逅外,在波伏瓦写给后来情人的一封信中,她坦白自己和萨特的关系中真正缺乏的并非性,而是“真正的相互回馈”。这就让我们提出一个问题:1949年,当波伏瓦描述“相互的爱”时,她自己是否经历过这种爱?《第二性》中还有一些文字与波伏瓦自己的成长经历非常相似,包括一个讨厌参与“家务杂事”的“姐姐”,以及“毫不掩饰”他们更喜欢孙子而不是孙女的祖父母。波伏瓦是取材于她对“女性”的研究,还是她和埃莱娜幼年的生活经历?[32]波伏瓦关于女同性恋的那一章也引起了人们的猜测。波伏瓦写给萨特的信在她去世之后才出版,在那之前人们从她的小说中捕风捉影地猜测她的同性恋情。在《端方淑女》中,波伏瓦曾写到自己对女性有一种“模糊的渴望”[33],人们不禁去猜测这些是不是来自她自己的经历,甚至是她压抑的欲望。波伏瓦对自己的性取向是不是也处在“自欺”当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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