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美国的数字陆军

和移民政策，以及国际外交影响中去。例如全世界最大最贵的加州监狱系统正处于财政、社会和法律危机之中。公共空间通过城市规划和监管变得越来越军事化，以2014年8月的密苏里州弗格森黑人青年被白人警察射杀事件为开始的一系列监管军事化和体制性的种族歧视事件，使得这种变化越来越明显，为全美所关注。

当制度的权力越来越集中之后，之前作为制度权力中一部分的二元分类反而在控制社会中变得模糊不清了。这些曾经由制度树立的二元边界的模糊，是控制社会从基于制度的规训权力向扩散分布的规训权力进化的一个征兆（在这里指出这一点是非常重要的，因为在描述扩散的过程当中，当清楚知晓了工作与娱乐、女性与男性、军人与平民、同性恋与异性恋、正常的与不正常的、战争与游戏、黑与白等之间的区别之后，我并没有对“过去好时光”的逝去感到惋惜）。

考虑到《美国陆军》是由其中一个最典型的纪律制度——军方资助并制作的游戏，关于21世纪早期制度如何行使权力的讨论就显得高度相关了，但是这款游戏是由遍布美国的数字媒体网络进行分发配置的。就像其他的制度一样，美国军方仍然沿用普遍而更经典的极权式传播方式来行使纪律权力。陆军游戏项目组的产品有意地使用了诱导式要素作为战略；该项目负责人凯西·沃丁斯基最喜欢的一本书是《诱导技术：用电脑改变我们的想法及做法》。尽管我不愿把《美国陆军》称作一种“宣传”，因为它传递消息的方式比赫尔曼和乔姆斯基描述的20世纪早期和中期大众媒体的非间接式宣传模式要精妙得多，但是这个游戏本质仍然是传统地通过媒体传达诱导信息，由国家元素来指引公民。沃丁斯基自己认为这个游戏其实是延续了“一战”时山姆大叔“我需要你效力美军”（I Want You for the U.S. Army）的广告和“二战”时宣传电影的套路。然而，处于军事化文化产业和经济下的《美国陆军》说明了一种更为广泛、更无所不在的军事力量，在控制社会中分布更广。这就是文化军事化的过程，在一定程度上由高科技劳动力进行，交杂着娱乐和战争的技术与经济。

随着工作和玩乐之间的分界不再清晰，“玩乐劳动”（playbour）成了一个新名词，尤其是在高科技产业中更是如此。这种发展标志着与传统的福特主义和后福特主义劳动体系的巨大区别，而后两者得名于亨利·福特关于自动化生产的工业体系模型。在其最昌盛的20世纪四五十年代，福特主义的一般特质包括工厂集中生产线工作，保证基本生活工资的终身雇佣制，以及标准化生产的产品。尽管福特主义的样板依然存在，但从20世纪70年代开始渐渐转为“后福特主义”，或者人们理解的更广义的后工业主义。

如同其他案例中的体制一样，工作场所的制度在后福特主义模型中更具连续性。最突出的几个特点有：1.以前的国有产业和社会服务项目的经济私有化和放松管制；2.生产周期缩短；3.组织结构的平面化和网状化；4.随着长期雇佣制越来越不稳定与工会的力量减弱，工作的流动性增大；5.上述所有这些过程中新技术占据中心地位。后福特主义最突出的特点是前文所述的工作时间和业余时间之间越来越显著的模糊性。随着手机和互联网设备等新通信形式所带来的连通性增加，工作和非工作时间的区别越来越小了。


一旦工作和非工作时间变得模糊，雇主们就会将人类劳动的其他性质优先。虽然执行手工作业仍然必要，但同时其他技能也越来越重要。就像工业革命给整个社会带来了巨大的变革，生产不再是简单的工厂工作，后福特主义也引起了深远的影响，它要求社会和工作关系依赖于更有效更具沟通性的信息交流。尽管某些特定的工作总是迫使或者要求雇员们在工作中带有情绪化的直觉（比如空乘、服务行业工作），但后福特主义工作更多地强调雇员情感、认知、交际和社会素质。技术是后福特主义的支柱，尤其是指电脑技术和生产无形产品的技术。后福特主义雇佣关系中的这种工作被称为非物质劳动。

——拉扎拉托

自由马克思主义学者比佛·贝拉迪称这些个体工作者为“知产阶级分子”。这个术语建立在马克思主义关于无产阶级分子是潜在革命阶级的概念上，但也标志了自由马克思主义的思想，随着从20世纪70年代开始的工会和劳动力的瓦解，社会变革的最大可能性在于一个正在崛起的非物质劳动者阶级。作为正在新兴的当代全球化信息和娱乐文化产业的一部分，电子游戏是由“知产阶级”引导的后福特主义非物质劳动的典型产业。

非物质劳动强调电子游戏设计等领域的工作“软技能”，这也是为什么陆军使用《美国陆军》等软营销招募战术的合理解释。利用了非物质劳动，《美国陆军》对于陆军来说，既是使用和发展游戏技术的一种手段，也是陆军的一种目标，因为非物质工作者看重的特质正好也是军方想要通过诸如《美国陆军》这样的新手段招募的士兵身上应该具有的品质。历史上，后福特主义的配置并非巧合，作为控制社会主要特征的体制，它不仅密切关注制度的推行，同时也让制度权力更加平稳，它与军事化的进程也互相呼应。

军事化是通过与以军方为中心或与军方密切相关的工业实践、基建规划、政策规划、政治决策、消费市场和娱乐媒体等既得利益经济体来实现的。女权主义学家辛西娅·恩洛将军事化描述为一个持续的文化与经济过程，人、体系或者思想依赖军事的或者军国主义的思想以求得福利乃至生存。因为通常发展缓慢且难以察觉，军国主义的表述和设想通常隐藏在普通事物的外表之下。恩洛举例说明，一个卫星形状的罐装意大利面罐头是如何隐含了军事化思想的，而这都没有引起罐头的生产者和消费者的任何注意。这种微观层面的军事化进程和社会宏观层面的军事化进程一样重要，它们都折射了常常被忽略的普通民众的生活。

现在美国军事经济的起源可以追溯到“二战”时期及“二战”后的战争工业，那时新形式的军事对抗——与苏联的冷战刚刚拉开序幕。1961年，德怀特·艾森豪威尔刚刚卸任总统的时候，把这种威胁称为军事—工业复合体。艾森豪威尔在他标志性的卸任演讲里提道：“在政府各部门里，我们必须警惕军事—工业复合体的影响，无论它是否追求这种影响。极不适当的权力恶性增长的可能性目前已经存在，并将继续存在……近几十年来，技术革命与我们的军事工业状况的巨大变化有着相似之处，而且对这种变化起了很大作用……以前的每一块旧黑板现在都换成了上百台新电脑。”

尽管艾森豪威尔不可能预见电子游戏为代表的娱乐媒体的出现，他对未来战争肯定与电脑密不可分关系的理解依然深刻。事实上，这种关系交缠如此之深，一名《美国陆军》的游戏研发人员直接把他的工作视为艾森豪威尔所说的军事—工业复合体，他告诉我“《美国陆军》非常接近艾森豪威尔所说的，军事变得更加商业化，时尚得让人匪夷所思”。⑤

现在与军方有着千丝万缕联系的组织与各种产业的紧密联系存在于各个层次，雇佣了大量的工人，也是美国经济导向的轴心。这种经济的延伸非常广泛，覆盖了大部分的经济成分，包括了娱乐、通信、食品和学术界，更不用说军工生产。现在作者群体沿用艾森豪威尔式的措辞来描述这种现象，称其为“军事—娱乐复合体”“军事产业媒体娱乐网”“帝国”，或者简单地称其为“复合体”。⑥